《龙女修行记》今士心

52、羽扇随葬

　　太子哥哥是我自幼恋慕追随的人，龙女细细思索，元徽是我身后默默支持我的人，应该选谁呢？龙女陷入两难，嫁给太子殿下，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将要实现，她却要功亏一篑、转身逃避吗？
　　没有勇气面对，嫁给太子殿下也不会幸福，这是逃避的借口吗？如果勇敢一点点，敢于往前再走一步，是不是她就能达成心愿了呢？龙女想起参拜的佛像，佛陀掌心向上，是大无畏印。执着坚定地向前，无所畏惧，在爱情的路上一往直前，披荆斩棘，这样，哪怕头破血流，浑身是伤，也能无怨无悔，得到爱人的真心……真的是这样吗？
　　心愿达成了，往后的生活呢？结束了吗？要以什么样的姿态继续生活呢？
　　龙女的目光停留在太子殿下的脸上，我觉得我爱你已经几乎失去了一条命，无力再过以后的生活了。没有感受到达成心愿的满足，先感受到达成心愿的空落。因为害怕失落，所以继续逃避下去吗？
　　龙女的目光又移到裴谦华身上，他头发白了，极品灵根也给了我了，很快就会退变到连常人也不如，随着福报耗尽，很快就会下生人间，贫穷下贱，愚笨丑陋，而且多病短命，这样的日子他还要过许多世，甚至沦落到畜生、饿鬼、地狱……
　　你在世间受苦，我与太子哥哥在天界享福，龙女不忍心，我怎能这么做呢？
　　龙女忽而看明白自己的心了，天堂、人间、地狱，她只想和元徽在一起，元徽在天上，她也想来天上；元徽在人间，她也想去人间；元徽在地狱，她也不介意去地狱。总之，元徽在哪儿，她就想在哪儿，无论元徽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介意，无论元徽有多么落魄不堪，她都愿意照顾他，陪伴他……
　　这才是真正的爱啊！不是贪图他的地位权势，不是爱恋他的姿容仪表，不是渴望他的财富金钱，真真正正爱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离不弃。
　　嫁给太子哥哥，或许我会过得很幸福，但没有元徽，我的人生始终是残缺的，不完整的，不真实的，虚假的。原来，我并非真的爱太子殿下，我真正爱的人是元徽，是裴谦华啊！
　　龙女拿起太子殿下手中的羽扇，往裴谦华的方向迈了一步，一个童稚的声音将龙女的神智唤回，那个声音道：“妈妈……我要见妈妈……”
　　龙女顺着声音看去，一个三五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来，衣襟坦开，胸前一颗红痣，明亮的杏眼噙着泪水，这是……我的孩子吗？
　　龙女看向太子殿下，那个小男孩已经抱住龙女的腿，抬头稚气地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龙女俯身，将小男孩抱在怀里，安慰道：“你的妈妈不见了吗？别着急，你这么可爱，她一定舍不得丢下你离开的……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得不去处理，等她处理完了一定会来找你的！”
　　小男孩乖巧地蹭了蹭龙女的颈窝，龙女问太子殿下：“这个孩子……”
　　太子殿下沉声道：“你昏睡之际，我从人间带回的，你和我的孩子……你不认了吗？”
　　龙女全身发冷，她望向裴谦华，裴谦华只是沉默着微笑着看着她，我要做一个抛夫弃子的女子吗？受人唾弃、鄙夷，怀中小小的暖暖的身躯动了动，吱吱呀呀含糊道：“妈妈，你的感觉和妈妈一样……好香……好温暖……”
　　龙女抱着眼前的孩子，舍不得再松手，她并不怀疑，裴谦华会善待这个孩子，可是……哪个孩子不愿在亲生父母身边呢？
　　小男孩又向太子殿下伸出了手，道：“爸爸，抱——”
　　龙女把小男孩交到太子殿下怀里，手中的羽扇却沉甸甸，感觉再拿不住了……龙女无颜再去看裴谦华。她应该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温良的母亲。
　　内疚，自责，要将龙女击垮了。她是怎么把自己的感情弄得这么乱呢？
　　我爱他，便一直爱他，喜欢一个人，认定了是他，就始终是他。这样多好？
　　我爱他，中途退缩，接受了别人，也爱上了别人，自此放下他，与别人双宿双飞，这样也好。
　　可是现在，我在他和别人之间犹豫不决，一个孩子，是断不是，是不断不是。
　　龙女有种想死的心。龙女忽而不知该如何决断了。
　　龙女望着手中的羽扇，孩子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是富贵荣华吗？是为孩子好吗？不留在太子殿下身边，自己带走，太子殿下会同意吗？他还那么小，无法决断，无法选择，难道自己要代他选择将来过得生活吗？
　　眼下，龙女无法做出选择了，她对太子殿下和裴谦华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仔细考虑一下。三天后，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窦仙君的古璧要还给窦硷了。龙女接过这个差事，来到了平城。
　　皇宫威严，龙女循着守卫最严密的地方，毫不费力来到了窦硷批阅奏折的殿内。
　　窦硷已经很老很老了，原来英雄也会迟暮的啊！
　　龙女走到窦硷面前，她还是那么年轻。
　　窦硷眼睛昏花，一时以为出现了幻觉。
　　龙女捧着玉璧，恭敬地放到窦硷的面前。殿内侍候的宫人都被施了法，暂时不能动，也听不到，看不到。
　　“宁妹……”是窦硷衰老的声音，“我没看错吗？”
　　龙女道：“没有，是我。”
　　窦硷咳嗽起来，他悲喜交加，龙女上前扶他坐下，短暂地用了一个术法帮他顺气。
　　窦硷好受了一些，才道：“宁妹，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你。”
　　龙女眼中挂了泪水，道：“是呀，生死簿上，你的时限不多了。”
　　窦硷平静地摊开一张奏折，道：“人各有命，我有预感，死期不远……”
　　龙女道：“窦大哥，如今国泰民安，你离世也可以安心了，你必将去一处和平之地，多喜乐，长安宁。”
　　窦硷点头道：“宁妹，我知道，我这一生已无憾。”
　　龙女沉默。
　　过了一会儿，窦硷问：“宁妹，你来看我，是有心事吗？”
　　龙女叹息道：“窦大哥，我没跟你说过，想必你也了解，我心中两个放不下的人，如今，只能选择一个，应该选谁呢？一个是我自幼爱恋的，一个是自幼爱恋我的……”
　　窦硷望着豆大的烛火，愣了愣神，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窦硷道：“来世，我若遇到翠莲，又遇到皇后，宁妹说，我当选谁呢？”
　　龙女思索道：“翠莲嫂嫂是大哥心中亏欠的，裴二娘子是陪伴大哥后半生的……这……”
　　窦硷道：“宁妹，我晚年参禅，常想，这禅是什么呢？人间因缘际会，玄妙难解。所谓如如不动，了了分明。皆是妄念啊……妄念不生，则自清净，自安宁。”
　　龙女若有所悟，道：“大哥，还是你最懂我。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好，可若逢不幸，或因误会，走散了，遇上其他人，也是机缘，如同种子成熟要结果，起因是无明之念，机缘适合，自然世间百态，有不同的结果了。”
　　窦硷道：“宁妹，来世，大哥想补偿你翠莲嫂嫂，也感激裴皇后不离不弃，可……”
　　龙女亦潸然泪下：“是呀，大哥，你不用说……”
　　这世间有许多无奈，也有许多求而不得。
　　龙女轻轻亲吻了窦硷满是皱纹的额头，身形在皇宫消散。三日之期已到，在盘龙柱云海边，太子殿下和裴谦华都来了，龙女没有取出羽扇。
　　太子殿下道：“熙宁，你的选择呢？”
　　龙女道：“羽扇已随窦硷下葬。”
　　这是何意？裴谦华的身子动了动。他伸手，想阻止龙女，太慢了。
　　极品灵根一旦植入，再想取出，犹如蚀骨挖心，就在裴谦华一念间，龙女已将极品灵根重新送入裴谦华灵台。
　　太子殿下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刚张口，还未出声，离火珠已经从龙女的心口显出，随着一团火焰覆盖，太子殿下的离火珠也物归原主。
　　龙女敛容道：“我为龙女前，曾久为饿鬼，脖颈细，腹大，因而吞咽困难，又常感饥饿，实在悲苦。有一人与我同为饿鬼，我们相互扶持，连找到一口痰都是好东西。后蒙善男子善女人施食，又听闻僧人讲法，我们刻苦修行，才渐脱饿鬼身。太子殿下，你是度我脱饿鬼身的僧人，元徽，你是给我施食的善男子，这只是我们的一世过往，我爱你们；可最终，那个与我同为饿鬼，与我相互扶持的人，是……窦硷。常言道，苟富贵，勿相忘。我与他做饿鬼时，彼此都厌弃饿鬼身，都希望成为施食的善男子善女人，成为法相庄严的僧人，饿鬼寿数漫长……人寿短暂，天福也消耗得太快了……原谅我……”
　　盘龙柱云海边是转生台，龙女跳入了转生台。
　　菩萨现身，点化太子殿下和裴谦华，道：“无始劫来，生生死死，愚痴蒙昧，陷于爱欲。莫若脱离，即获清净，成无上道，广度人天。”
　　太子殿下和裴谦华无言，作礼参拜。
　　菩萨消失。
　　良久，太子殿下问裴谦华：“元徽，你还会等她吗？”
　　裴谦华道：“我已与嘉懿天女退婚，不等她等谁呢？”
　　过了一会儿，裴谦华反问：“殿下，你呢？”
　　太子殿下道：“抚养滨禾长大，不会再等她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子殿下问：“元徽，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裴谦华望了望天，望了望金色翻涌的云海，道：“无始劫来，无量劫中，一生一世，长长久久，我等不到吗？”
　　太子殿下的身影渐渐消失。裴谦华来到红鸢花海，这里依旧竖立着龙女的雕像，栩栩如生。裴谦华挥手，雕像前的台座上摆好了莲花酒和糕点，裴谦华自斟自饮道：“一生，十生，我都会等你的。你最没信用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让我等多久呢？”裴谦华靠着台座，有些困倦，此时，他的白发散落下来，他喃喃道，“你让我等多久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期待番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