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坟墓》雅阙

17、碎裂

　　柯妮丽娅和肖恩带着罗伯特朝身后退去，克劳德半跪在地面闭上了眼睛，右掌平放在地砖上。地砖缓缓裂开，缝隙越来越大，出现刺耳的碎裂声。像小土坡一样隆起，克劳德抓起了隆起的部分拔了出来，又是那把斩杀剑。

　　“克劳德先生，镜子里的亡灵会怎么样？”艾薇拉淡淡开口，温柔地瞧着克劳德，嘴角撇下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他们的回忆将同镜子一起碎裂，然后堕入时间给予他们最残酷的惩罚中。意思就是，他们将永恒地享受着生前最绝望的时光，循环重复，不死不休。那将是与世隔绝的不死之地，当然也是一场炼狱！”克劳德安静地回答，柯妮丽娅倒吸了一口气，肖恩掩上了罗伯特的眼睛。

　　穿着酒红色长裙的艾薇拉小姐，从克劳德身边飘过，她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和服饰，悲怆的微笑让人寒上心头。一步、两步……艾薇拉转身盯着克劳德水蓝色的眸子，亲切地说：“我是这条亡灵街的主谋，这种惩罚可不能少了我。”

　　柯妮丽娅远远望着那挺拔消瘦的背影，等待她的将是永久重复的失去：失去丈夫，失去儿子。柯妮丽娅不敢想象这样绝望的循环诅咒，她开始害怕克劳德的果断抉择，她偷偷地瞧着克劳德的神情。那个男人，眼中情绪复杂，却也看不出来一丝感性与同情。

　　斩杀剑举起，柯妮丽娅下意识大喊一句，“等一下！”

　　克劳德转过头，迷惑地望着她。柯妮丽娅气得肩膀抖了抖，转身跑出了破旧的别墅，罗伯特挣脱了肖恩的束缚追赶柯妮丽娅去了。

　　斩杀剑在阿诺之镜面前飞快地挥舞，镜面开始碎裂，每一块碎片都开始倒放亡灵们最绝望的时刻。那都是带血的碎片……

　　弱小的女孩被人们提着头发扔进井里、守寡的妇女被邻居指手画脚自缢而亡、瞎了眼睛的男人被儿子嫌弃辱骂、为妹妹偷窃面包的男孩在角落被人活活打死、意图消灭亡灵却被残忍杀死的清洁者……所有的悲剧在克劳德的眼眶炸开了锅，那是他们渺小而又悲哀的一生，此后，他们还将继续这样悲哀下去。

　　因为，他们已经逃不出来，也死不掉了。

　　镜子的碎片划破了克劳德的脸颊，他呆滞地站在原地，闷闷地后退几步。手臂没了力气，斩杀剑落在地面再次变成一团泥土消失不见，克劳德整个身子跪在了地面上，他的眼睛从未睁得像现在这般大！

　　肖恩是无感者，他看不见碎片里的悲剧，却能看见克劳德痛苦挣扎的神情。但是，接下来绝望的呐喊声，他全部都听见了。

　　镜子里面穿出所有人悲哀的惨叫和嘶鸣，那是他们顽劣抵抗回忆的挣扎，也是他们即将沦陷黑暗深渊的凄哀。疯狂执着的咆哮，肝肠寸断的哭嚎，绝望愤怒的咒骂……

　　他们妄图从可怜人变成复仇者，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囚笼里被重复剜着血肉的烂泥罢了。

　　“杀了我！我不要活着！”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个女人！”

　　“不要消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好疼，妈妈，我好疼啊……”

　　那不是死亡曲的旋律，那是黑暗的面孔，克劳德浑身发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恶魔。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那是必要的惩罚。

　　肖恩对于声音并不敏感，作为无感者，他对于亡灵的一切情绪都有忽视和抵御的作用。他看着克劳德倒在地面颤动，像是被雷霆击打过一样狼狈，眼泪从脸颊缓缓流下，化作一条小溪。

　　肖恩跑过来，捂住了克劳德的耳朵，只听见克劳德悲哀地说道：“没用，那些声音是从心上来的！”说完，克劳德额间和手臂青筋乍现，整个身体像炸毛的猫一样耸起，他想要绷紧自己的身体缓解痛苦和压力。

　　“我爱的人，你来到我身边了吗？
　　我爱的人，你看见黑暗的深渊了吗？
　　残破的我，等待着被你救赎啊。
　　可怜的我，只剩下可爱的你啦。
　　百年的时光让城堡有了记忆，
　　千年的末世让你我披上风雨。
　　前往需要你的地方，那是我送给你的天堂。”

　　送别曲？谁会在这个时候吟唱送别曲啊？克劳德愣住了，肖恩回头望着别墅的门口，台阶上坐着小小的男孩，正在用稚嫩的声音吟唱着送别曲。

　　克劳德被门口的光景吸引了，无数亡灵之火冉冉升起，变成了星星飞上天际。

　　那些灵魂得到了释然，化为黎明前的曙光恣意遨游，绿色的萤火变成了在死亡之火内重生的自由之鸟。温柔的绿色化为被褥，罩在属于天空的云彩上。

　　似曾相识？
　　那不就是《执行者的浪漫》吗？

　　小小的罗伯特，像他父亲一样，吟唱歌谣的时候像流浪的诗人：一条腿弯曲、一条腿直挺挺地落在地面，后背倚靠着门沿，自由潇洒的情态简直如出一辙。

　　第一次使用执行者的力量吟唱送别曲，罗伯特疲倦地闭上了重重的眼皮。

　　肖恩抱起了罗伯特跟着克劳德走出了别墅，寻找着柯妮丽娅。

　　凭借执行者和清洁者互相吸引的作用，克劳德顺利地找到了柯妮丽娅。她默默地蹲在了百年坟墓前，当她看见克劳德的那一刻，眼中的畏惧被克劳德完全捕捉，但她没有继续矫情。

　　克劳德看着柯妮丽娅来到百年坟墓的侧边，那里有一块小小的歪倒的墓碑，正倚靠在百年坟墓的墓碑上。柯妮丽娅拔掉了墓碑前的杂草，几个清晰的小字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妈妈，我在这里！”

　　这是雷尔夫的坟墓，原来，他早已回到父母的身边。

　　“离开吧，这里已经不是亡灵可以作祟的地方了。至于剩下的亡灵，会有清洁者来处理的，能够杀死清洁者的亡灵，已经不复存在。”克劳德淡淡地说，声音沙哑。

　　肖恩看着柯妮丽娅木讷的神情，悄悄跑上去告诉柯妮丽娅关于克劳德毁灭镜子后遇见的种种怪事，顺便提醒她，“克劳德先生虽然是执行者，但他和我们一样会难过、会伤心。你觉得他狠心，其实他只是将脆弱的一面隐藏起来罢了。那群亡灵违背死亡规则，注定要被惩罚的，只是我们下不去手不是吗？克劳德先生亲手将他们送去地狱，你觉得他自己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吗？亡灵崩溃的呐喊声在他的记忆里将挥之不去，甚至藏在他的梦里……”

　　“你没有看见克劳德痛苦的模样，不能说他无心无情。”肖恩严肃地说着，柯妮丽娅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抓起了肖恩的脸蛋使劲揉捏，她把眼泪笑了回去。

　　克劳德回到了马车上，浅浅地酣睡起来。肖恩驾着马车离开了维亚路特斯大道，阳光第一次照进了这条被废弃的无人之境，金灿灿的太阳追在了马车后面。

　　罗伯特睡在柯妮丽娅怀里，她看着对面的克劳德，乘搭有一种计算克劳德眼睫毛数量的冲动。克劳德头颅的震动让柯妮丽娅打消了玩笑的心思，梦靥已经来临，克劳德的表情很不好，他一定是被那些声音和痛苦再次包裹住了吧？

　　“克劳德？”

　　柯妮丽娅试图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克劳德挣扎的程度又大了些。扶了扶自己的礼帽，柯妮丽娅望着窗边落下的金辉，唱起了灵巧悦耳的歌谣，音符飘进了克劳德的耳朵，赶走了那群乌云般缠绵的噩梦。

　　看着面前的男人面孔逐渐变得轻缓柔和，赶车的肖恩轻声笑着说：“柯妮丽娅小姐唱歌真好听，像妈妈一样温柔。”

　　你才像妈妈！你全家都是妈妈！柯妮丽娅打心底翻了个白眼。

　　“妈妈……”克劳德的呓语仿佛也在表示同意。

　　“……”柯妮丽娅无语地盯着克劳德，脸色从气愤的紫青色恢复正常，她觉得有些好笑，轻声说道：“再强大的人，在梦里也只是个会叫妈妈的孩子。”

　　马车前方，卡修斯帝国的诺丁城堡，德姆竞技场正在举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勇士大演兵。卡修斯帝国最强大的勇士，都想在德姆竞技场夺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