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妖》九方莲

38、国师

　　“杀……人？”郑荀一下子坐起来，见乘月眸中带笑又趴了回去，“你又骗我。”

　　“乘月，你之前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被你蒙得云里雾里的。一开始，你说你自京州而来，后面又说小时候无人与你玩耍，之后又突然成了遥山里的车前子，现在又去京州杀人，你是不是看我好骗？”

　　烛火闪动了一下，发出“噼哩”一声。

　　沉默片刻，乘月才低声道：“你的确好骗，可那是因为你信我。再说了，我也没骗你，我对你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

　　他继续说道：“我原本也是人。不过是丢了一条命，又捡回一条命。那个摘槐花送我的人，也是我当时唯一的朋友，就是他，让我丢一命。所以，我也是来寻仇的。”

　　说完，乘月莫名勾了勾嘴角。

　　郑荀觉得，那像是在笑却又不是内心的笑。他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

　　“我只是担心你。”郑荀解释道，“刚开始我觉得你是个奇怪又矛盾的人，可你说的话我都信。”

　　顿了顿，他又说：“我只是刚开始怀疑过一次，不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朋友之间一定是相互信任的。可是，我记得老桑前辈说过，你们不能杀人，万一你报了仇，会不会跟那棵槐树一样消失？”

　　乘月眸光微动，见他面色担忧，还是点头道：“或许吧，我也说不清。”

　　“什么叫或许？”郑荀有些生气，“看你这样就知道后果很严重。”

　　见他还要继续说，乘月抿唇，眼神恍惚：“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打算。”

　　郑荀见乘月垂眸，明显一副不想再谈下去的样子，心中无端冒出一股气，他点点头，沉下声来：“好，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翌日，天刚破晓，三人收拾好进了城。

　　按裴恙的话来说，进城越早越好。他跟在国师大人身边这么久，宁安城已经有很多人也认识了他。人多了麻烦事就多，这些人不敢靠近国师大人，就每次拽着他问个不停，导致他出门都偷偷摸摸的，恨不得把脸蒙起来。

　　眼看前面就到了国师府门口，裴恙却见郑荀和乘月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是说要拜见国师大人吗？我都给你们开后门了，还愣在这里干嘛？其他人想见还没这么容易呢。”裴恙见他们站在一旁停下，不免有些怀疑是不是他表现得太急，让他们生了疑。

　　郑荀问：“我们就这么随随便便进去？”

　　裴恙咧嘴一笑，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们这哪是随随便便？兴合堂颐元丸那东西我觉得你们比我都清楚，这可帮了我的大忙。万一国师大人问起来，我道不出缘由，大人说不定还会怪我。你们就当帮我个忙吧。”

　　乘月刚要迈步，郑荀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见郑荀目露担忧，乘月对他轻轻颔首。

　　门外的司阍对裴恙行礼：“裴公子回来了，这两位是？”

　　裴恙道：“这是我结识的朋友，带他们来拜见国师大人。”

　　见司阍面露犹豫，裴恙佯作生气：“这两位可是贵客，他们帮了我的大忙，难道你还怀疑我说谎不成？”

　　司阍连道不敢，裴恙又缓和了语气拍拍他的肩膀：“都怪我太急了，我只是想尽快去给国师大人说说情况。你也是恪尽职守，等我哪天给李叔说说，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你去内院当值。”

　　司阍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声感恩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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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府邸很大，刚进庭院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人大约五六十岁，蓄着一把半长不短的山羊胡，身量也不高，看起来十分瘦弱，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

　　裴恙见到他立马笑开了嘴：“李叔我回来了。国师大人呢？”

　　李迁道：“大人在兰汀水榭。”

　　他那张严肃的脸打量着郑荀和乘月，眼神里是明显的戒备。

　　裴恙冲他眨了眨眼，解释道：“这两位朋友需要和我一起去见国师大人，缺了他们可不行。”

　　李迁没说话，带着他们去了后花园。

　　这个时节，正是百花竞放的时候。一路走过去姹紫嫣红，不觉让人迷了眼。

　　几棵垂柳轻触水面，一池莲花亭亭玉立。兰汀水榭就建在上面，幽静又雅致。

　　郑荀他们到的时候，江沅正看着案桌上的蓍草和龟甲沉思。

　　白衣绣金纹，乌发束玉冠。整个人看起来飘渺出尘，郑荀感觉下一刻他就要羽化登仙了。

　　他看过来的时候神色冷淡，眼尾微微上扬，给人一种清冷孤傲不好接近的感觉，可他眉间却有一道赤色离火印，映得面庞多了一丝诡丽，让人感觉怪异又融合，好像他本应这样。

　　郑荀心底惊叹，这国师大人看起来倒是真如书中仙人一般令人只想远观。

　　江沅看向郑荀和乘月时，神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在场的人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察觉。

　　裴恙从一见到他，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他将药瓶递过去，又指着两人给江沅介绍。

　　“大人，这是郑荀，这是乘月。多亏他们帮了我的忙，不然我也发现不了颐元丸的奇怪之处。”

　　“嗯。”

　　江沅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声音也冷，不带丝毫情绪，这反而跟裴恙之前描述的不同。

　　就连他在闻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

　　江沅指尖捏着颐元丸，视线在郑荀身上停留片刻，又向乘月看去。

　　也就是极短的时间，郑荀却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去，郑荀才松了一口气。

　　江沅端详着药丸，问道：“你刚才说，它何处奇怪？”

　　郑荀收到裴恙递给他的眼色，他沉吟道：“药丸中掺有蛇血。”

　　“还有一件事，那个供药的人不是兴合堂的，我之前好像在老道士身边见过他，肯定是千山观的人。大人，要不要我再去查一查？我看那老道士诡计多端，不知道还会搞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裴恙越说越气愤，那老道士也配和国师大人比？总和国师大人作对，早晚他要把千山观的丑事查出来公之于众，让他再乱污蔑人！

　　“裴恙，勿多言。”江沅声音冷淡，一句话就让裴恙安静了下来。

　　裴恙不说话了，站在一旁生闷气。

　　他又不是乱说话，明明就是那个臭道士总喜欢先来找茬！

　　江沅抬手轻轻抚过龟甲，又看了一眼郑荀和乘月。

　　“你们先下去，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两位客人。”

　　江沅示意两人坐下，态度随和，少了几分刚开始的冰冷。

　　“你们两个胆子倒是大。”他说话不缓不急，带着一种独有的平和，好像就算天崩地裂了，他也是这样面不改色。

　　“尤其是你。”他抬眸看向乘月，眼里带了一丝探究。

　　乘月也看过去，但并未说话。

　　郑荀忍不住道：“国师大人，我们无意冒犯。其实是我听说您神通广大，想请您替我卜算一下。”

　　江沅的目光随着话音转过去，眉眼舒和了一瞬，好像十分有耐心，他缓缓道：“我不会白白帮人卜算，你有什么可以交换？”

　　这话在郑荀意料之中，可他也正担心这句话，因为他没有东西能抵得上条件。

　　“国师大人，实不相瞒，现在我一穷二白。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替您查清千山观的事，或者您可以开出条件，我一定尽力达成。”

　　“你想知道什么？”江沅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思索。

　　郑荀内心一动：“我爹与阿姐人在何处，害我娘之人又是谁？”

　　江沅摇摇头。

　　“那你的承诺还不够，需得再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江沅看了郑荀许久，面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倒是十分温和，“只需你一滴心头血。”

　　“大人意欲何为？”乘月眸光冰冷，“你身为国师不会不知道心头血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若你不愿也无妨。”他笑了笑，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便换一样东西。”

　　郑荀问：“什么？”

　　江沅看向他：“髓珠。”

　　髓珠？那个槐树精的？可他要这个有什么用？

　　“髓珠对你毫无用处，你可以好好考虑。”江沅似乎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髓珠可以给你，但是能不能在我报仇之后？”郑荀思索良久，也只能如此。

　　“随你。”

　　“那国师大人现在可以卜算了吗？”郑荀看着江沅，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江沅道：“不急，等我从观星楼回来之后告诉你。”

　　郑荀看着桌案上的蓍草和龟甲，满脸疑惑。

　　为什么要等到去观星楼之后？这些东西不是用来占卜的吗？

　　江沅看出他的想法，温和道：“我只是对它们好奇拿出来看看罢了。”

　　“……”

　　江沅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眼，又问：“你带了一件有趣的东西，可否借我一看？”

　　郑荀见江沅神色认真，不像在说笑，可他思前想后，还是没发现江沅指的是什么东西。

　　乘月却突然蹙了蹙眉，打断道：“东西既然未放在身外，必然是不可随意借予旁人看的。相信国师大人不会强人所难。”又转过头对郑荀说：“我想单独跟国师大人谈一谈。”

　　郑荀会意，但还是不放心乘月与国师独处，见乘月对他点头，这才出了兰汀水榭。

　　江沅似乎对乘月很感兴趣，甚至不介意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就连他的目光也温和了些许，现在看起来倒真成了裴恙口中的国师大人。

　　“你刚才为何不让他拿出来？”江沅虽然是在问，但从语气听得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原因，“难道你不想让他知道那个东西的作用是什么？”

　　乘月眸光微变，随即又沉了下去。他看着江沅，冷声道：“这是我的事，希望你不要插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可发誓此生都不会伤害他。”

　　“可你已经在伤害了。”

　　乘月面色一变。

　　“不过我没兴趣去管别人的事，”江沅温和一笑，又问，“你与寻常妖灵不太相同，命格竟也能被我窥探出一部分。”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乘月垂下眸，神色冷淡，“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说来听听。”江沅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我需要留在你身边。”

　　江沅将案桌上的蓍草摆好。

　　“那你想做什么呢？”

　　“与郑荀一样。”

　　报仇？

　　“你所寻之人？”江沅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地笑了笑，“宫中人？倒也有趣。”

　　乘月面色平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过了片刻，他才看着江沅说：“其实我很讨厌国师。”

　　江沅闻言也没恼，反而赞同他的话。

　　“那——你的报酬是？”

　　“事情了结之后，我的髓珠归你。”

　　江沅浅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想好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后悔。”

　　他等那一天等得太久了，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