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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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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往面无表情地落步回了阆华殿,他回来得很急,将正在翻看一本折子的月余川吓了一跳。孟往盯了他一眼,也瞧见了那本折子。
月余川温吞地收好东西,只瞧了他一眼,心知他跟宫旭一定是谈崩了。
“我做鬼他也不放过我吗?”孟往有些炸了。
月余川发懵,悄悄问他怎么了,孟往阔步靠近桌子,仰头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
缓了口气,渐渐平静了些,转身说:“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以无比清醒和理性的姿态抛弃了我。”
月余川哑然。
宫旭有个好处,就是格外坦荡,错了也认,在乎也认,从来不遮掩什么。他觉得是自己负了孟往,那既然再相遇了,所以应该补偿。
他的一切都是按道理来的,但他越是这样,越令孟往难堪。
纵使无奈,纵使怀揣着兄弟之情,棠棣之华,但在权衡之间还是会杀了他。
“这就是首领啊……”孟往闭了闭眼,摇头,“这就是帝王。”
*
在这之后的养伤日子里,过得竟然出奇的平静。虽然仍旧嗜睡,但已经明显地好转了。
四十九天已经过了,迎来了空候为他留下的另一个四十九天的过渡期。这次孟往是真的盘算着返回冥府了。
……
桃花源四季如春,气候宜人,但夜间还是会凉一些,孟往畏寒,这夜外披了一件披风,信步往勤政殿寻到了月余川。
宫灯一簇簇燃起,光影曳曳,月余川独坐在内,出神地凝着折子的页。
孟往团着手缓步靠近他,几乎没有步声,准备吓人,但落下的人影出卖了他,月余川掩上折子,抬眸迎见他,“醒了?”
孟往捉弄人失败,耸了耸肩,倚靠在桌案边扫了他一眼,半笑:“我来看看我家桑帝是多么地勤勉爱政。”
玩笑话,月余川几乎从不参理政务,今天却在勤政殿,孟往借这个理调笑他。
“在看什么?”孟往前倾,凑近些探看。月余川搭住他的肩,将人推开了,仔仔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我见你好多了。”
“没有……”孟往敛下眸子,姿态清弱,朝他挪了半步,稳不住身形轻呼一声摔在了他怀里。
月余川下意识伸手护住他,孟往出手往桌子上摸,精准地挑出了被掩盖的折子。
月余川:……
孟往伏在他身上勾出一抹得逞的笑,随后撑起来要看折子,月余川稍蹙眉心,用手掌拢住折子,阻拦说:“别看。”
孟往微抿着唇,猜测:“关于我的?”
月余川没有否认,将折子从他手中扯出来,搁在桌面,说:“我让紫薇写的。”
从前所有人都对晤虞避而不谈,但现在孟往已经出现,许多事也避不开了。
他让紫薇星君将所有知道的有关晤虞的事全都写下来交给他。他虽然知道晤虞的故事,但许多细节不得而知,还是该找知情人多了解些的。
孟往了然:“这些事,你问我就好了,何必问些外人。”
“我怕你不高兴。”
他何必惹得孟往思及旧事。
现在旧事已经惹起了,孟往瞥了折子一眼,真的有些不高兴,告诉他说:“紫薇?他是我的弟子,你知道吗?”
月余川点头。孟往又说:“原名唤作‘鹿惭’,对道术很有天赋,我很看重他。但后来,他亲手用缚灵阵困住我,我被火祭,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之前很少提自己的辛酸史,孟往心道,现在自己可能有卖惨的成分在。
他博同情很成功,月余川气愤:“真该把他丢进炉子里炼丹。”
孟往被逗笑了。
待在屋子里闷,月余川携他出去闲逛,兜兜转转地,径直逛去了人间……
人间已经十月初冬了,晔城飘着小雪,孟往换下了披风,严实拢了一件大氅。
已经天晚了,大多人家都已落了灯,长街小巷零零星星散落着未眠的光。
晔城多桃木,月余川挨着他,一路走一路聒噪,说:“我们是在晔城遇见的,你记得吗?去年开春的时候,桃花正好开。”
“然后在去万墁城的路上,你捅了我一刀。”
孟往顿步,一粒碎雪从面前拂过,他想起确有此事,面上浮出歉意。月余川淡淡一笑,也不在乎,道:“你真是活该。”
孟往不乐,迎着风雪撂下他快步朝前面走,将他丢远,月余川几步跟上,将话补完:“活该被我惦记!”
孟往不自觉又将步子慢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不经哄,出手往他胳膊上猛掐一把,加快步子又撂开他走。
孟往在前面胡乱带路,月余川跟在他身后开怀大笑。
他们正式认识其实才快满两年,却仿佛经历了无数事。
孟往想起自己脾气差劲,可不是谁都受得了他,刚认识那会儿他对月余川也不算好,实在想不通月余川看上了他哪点。
他问月余川,月余川拂去他肩头的碎雪,神秘一笑:“猜猜?”
孟往淡淡一笑,反击:“那别说,憋着。”
……
这场雪忽然大了,撒开漫天的乱琼碎玉,往枝头、屋脊上堆积。他们并肩立在晔城山头的月老庙外,就着散落的灯火,赏一城夜色雪景。
月余川也喜欢雪,他喜欢一切人间的风光。
勾檐下的小铃在风雪中叮铃铃地响,声声清脆。庙中残留着供奉的香火,人间入了冬,也到了供奉月老的淡季。
人们已然衾暖安眠,整个晔城尽收眼底,安闲懒散。
孟往倏然感到心安。
“你之前,有没有找过我?”他忽然这么问,目光落远。
月余川知道他在问什么,问他成神来的这些年,有没有试图追寻过他的踪迹。他凝着孟往的侧颜,一丝不苟:“我一直找你。”
孟往偏头看他,眸光闪烁。他问题很多的,现在一个一个问:“领导人族的那些年,你都想些什么?”
九死一生,浮尸万里,没有一个上古的首领不深陷悲怆,尤其是他们担了人族希望这个名。
一城的灯光比刚才还淡了,整个人间都昏昏欲睡。
他们曾经也只是求这样宁静的睡眠,专注地生活、老去,然后死亡。
“我没想那么多,”目光将雪中夜城瞰尽,他望着着这个所求的世界,一丝不苟,慢慢呢喃,“我想,带他们回家。”
芸芸众生,也就是人们怀着心愿各自前行。
他们曾怀揣着同样的愿望,破山垦海。
孟往伸出手,接住了几粒雪花,晶莹美丽。肩头的雪才拂过,又细密地落了一层。
“我本不爱风雪,奈何风雪满肩。”
拂了一身还满。
一枝绽得秾丽的碧桃花枝出现在眼前,在萧瑟的冬日里弥足珍贵,月余川不知从何处变来一枝桃花,递至他跟前,笑意温暖:“大祭司,买点东西。”
好不莫名其妙,孟往脱口询问:“什么?”
“我愿意买走你的不开心。”
投机取巧,孟往哼了一声,还是将花枝接去了,握在手里。
温暖的手掌覆住他一只手,热度流淌,月余川望着他的眼睛,万般认真和郑重,告诉他:“你是鬼,也仍旧庇护人间。你是最好的大祭司,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他听见神明的劝慰,那清脆悦耳的小铃声在大雪中逐渐漫漶不清。
数不清的人对他说,你是最好的道者。唯有此刻,他听见了,你是最好的大祭司。
他在月余川这里,得到求而不得的一切。
有此良人,破我岑寂。
大概这世界对我来说,你这里最安全
……
山间一派寂静,唯有乱雪落下的声音。月老庙间,孟往靠着他沉沉睡去,他又带人回了桃花源。
宫灯缓缓燃烧,阆华殿总比下雪天的温度适宜。他抱人刚要轻放在床榻上,衣袖被一道力扯了,孟往睁开眼,轻声絮语:“我要走了。”
他没有几天休养的时间了。
月余川心知肚明,但他拦不住什么,分别漫长,或许是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
君当赴远道,相思如春草。
“来年晔城的花,你替我看吧。”他凑近,偏头很轻地吻上他的唇。月余川托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孟往摸到了他腕间的红线。
一吻毕了,他微微敛眉,眸中洇着濛濛的薄雾,对近在咫尺的人,用气声说:“月余川,我可能很久都不会想起你了。”
“别说了。”月余川倾身吻住他,堵住了他的话。
灯影摇晃,他们落在床侧的影子,缠绵交叠。孟往襟口半散,露出一截柔白脆弱的脖颈,蛊惑另一个人亲昵、吮吻。
仰头拉出一道优美的颈线,孟往抬手搂住他,这算作一种邀请,刺激了一个男人的野性。月余川吻过他的下颌,手掌卡住一截细腰。
“我想要你。”声音不大,又低,又哑。
他不想再忍,不想再克制了。
孟往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但有个问题,“你还在劫期。”眸色幽深,他吻过爱人的唇角,捕捉甜蜜,“可以吗?”
“趁虚而入吗?”孟往抵住他的肩,喘了口气,然后抬手摸上自己发间的发扣,用幽微的语气,轻轻说,“会硌的……”
他保持矜持和含蓄,月余川心领神会。
幽凉发丝滑过指尖,他仔细轻柔地将他发间的配饰又摘了下来,而这是他们出去闲逛之前,他亲手为孟往梳好的头发。
宫灯落了几盏,寝殿中黯淡了,青纱帐幔垂落下来,遮掩住内里的人影。
床帐放下来,这一方空间骤然变得逼仄,肩膀瑟缩了一下,孟往忽然觉出几分忐忑。
月余川揽他慢慢躺下来,在额上印下一吻,察觉了他绷紧的身体。衣带渐宽,细密的吻从额角往下,一寸一寸……
混乱中孟往察觉自己的手被月余川牵引,落在了他腰际,将腰带扯开。衣衫散乱在床尾和帘外,散落的旖旎。
月色照长殿,流光相皎洁。
游蛇般细痒的触感覆上来,光洁的脚腕间,倏然缠上一圈一圈红线。
金风玉露,流光夜深。压抑的低吟和浅浅的喘,在情潮涌动的幽夜禁不得细听。
孟往并未大好,劫期间还虚弱,他怕他受不了,一遍遍询问疼不疼,而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将嘴唇咬得死紧。
“别咬。”
指尖探入口中,泪湿红蕤枕。红线纠缠,冰凉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交换温度和爱意。
热烈珍重地拥有彼此。
……
他忘了告诉孟往,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因为零落成泥,孟往才用锐利、凉薄来保护自己。
孟往是个坏人,他只不过是在所有人之前,透过一副恶人皮,看到了那被藏起来的心,和被掩埋的慈悲骨。
他在孟往这里,注定是一败涂地。
『我堕落得很,满心满眼只是雪月风花,可你身上带着萧瑟的雪,神秘的月,扬长的风和倦怠的花。
人间鬼地,斯人如许,让我如何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