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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为人臣子 ...

  •   秦姝回到九层台正堂之时,就见簪月喜滋滋地立在门口迎她。

      “怎么着,这门槛成了你家了是吧,天天在这站着作甚。”秦姝调侃了一句,指尖点了点少女袖口处的一丝血迹,径直进屋。

      簪月收了收袖口,跟在秦姝身后溜进去,“当然是办好了事,才在这等主子回家呀。”

      “嗯。”秦姝品了口热茶,“都抓了?”

      “四个人都抓了,在刑讯司待审呢,没有声张。主子要现在就去吗。”

      “四个?”秦姝难掩茶盏后的那丝笑意,“怎的还多了一个。”

      簪月歪头看她,理所应当道,“就是推那名死者撞上刀的那个咯,我在张弛带兵赶来之前就抓了,没被看见。那人在嘴里藏了药,一下子就被我看出来了。”

      “做得好。”秦姝活动活动酸痛的脖颈,“这才像刑讯司的人,走罢,看看去。”

      簪月嘻嘻一笑,“主子教的好。”

      九层之台,形如其名。

      地下四层,地上五层,而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刑讯司,正居于地下。

      说是地牢也不为过的地方,常年无阳光照晒,四周高耸的墙壁还残留着不知何人所留下的血迹,牢房铁门设置的细窄,想把手伸出去都极为不易,地下深处传来一声声哀嚎,似乎随时供出谁,一同下去受刑。

      “少将军,在这里小住,恐怕要辛苦你了。”

      那扇铁门里面关着的青年男子,闭眼靠坐于草席之上,明明暗暗的火光落在面庞,男子眉骨颇高,棱角凌厉,使得火光在其脸上映出的影子都能为其增色。

      往日总还有一副恪尽职守的将官模样,在此地倒是放下了那身行止做派,平添了几分桀骜风流的少年气概出来。

      “殿下看谢某坐得这般自在,还觉得在下辛苦?”
      男子看见了来人,唇角一勾,“一晚上见了殿下两次,谢某却还是安然无恙,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

      秦姝细长的眉毛轻轻蹙起,拂袖坐于下属搬来的木椅上,抬手让身边人退开。

      “早听闻青州几次战事都由少将军平定,以一城守卫之力抵挡他国进犯,护了一城百姓多年安宁。少将军是沙场奇才,连四年前身陷北魏军营之中都能安然而返,本宫必不会让你陨落在此,你大可放心。”

      谢行周眸中冷芒之意渐敛,“是了,这大宋鲜少有殿下所不知的事。”

      “也是有的。”秦姝一本正经地纠正,“若是我事事知晓通透,这地下何须审讯,何来哀嚎之声。”

      谢行周摊开双臂,“既如此,殿下有何事要问谢某。”

      “确有一事,望少将军解惑。”
      秦姝正视那人,“将军可知,若你当初立即转身而去,回到谢府,谢领军乃中军主帅,无陛下旨意,朝中绝无一人敢贸然领兵抓你。”

      谢行周颔首回应,“自然。”

      秦姝又问,“即便到了此地,只要你咬死断定是那右卫军的将士杀的那劳役,你即可出了刑讯司,回府安坐。”

      谢行周再度合眼颔首,“自然。”

      秦姝笑了,“听起来是我抓你,如今倒像是你自己想要进这九层台了。”

      谢行周站起身,径直走向牢门,透过细窄的铁门缝隙处探究地看着她,“谢某初回京城任职,想要看看京中声名赫赫的九层台是如何为大宋国君尽职的,殿下应该能体谅我这人臣的心思吧。”

      “为人臣的心思,还是为人子的心思,将军说得清吗。”

      谢行周眼中玩笑之色荡然无存,目光骤现冷意,“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领军不准少将军再查下去,少将军便真的徐徐图之,这份为宗族、为孝道之心,本宫佩服。”秦姝低头把玩手里的珠子,“你心甘情愿入刑讯司,是想要九层台助你找出杀母仇人?”

      谢行周忽觉得有些心寒,出言打断,“殿下,您把我想岔了。”

      “我母亲,虽死于贼人之手,却救了万千将士,母亲早已说过虽死无憾。但我这做儿子的,难道就不应让母亲死的明白、让国贼不再危害我大宋将士吗?”

      “我并非为我一人报仇,也并非仅仅要找半路截杀母亲与我的杀手。而是要知道,是谁,胆敢在军政大事之中与外敌勾结,企图致我父和五万将士死于通阳关。”

      “如此奸佞若居于朝堂之上,我大宋如何能在这大争之势中保全自身,使百姓免于战火?”

      谢行周缓了口气,忽想到对面坐着的并非是与自己坐而论道的学子,而是手握权柄的皇家贵女,“说到底,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谢某今日能在此,全然是在还那日殿下对臣的相助之恩,别无他想了。”

      秦姝眉头紧锁,一双青眸眨个不停,面上却并无激恼之色,一席话显然正中心头,久久不肯应声。

      她的反应亦不在谢行周意料之内,他这席话虽是肺腑之言,但对于同为朝臣的对方来说定是字字诛心,即便是当场恼羞成怒也不为过。

      女子手中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发着响声,在死寂的环境下尤为敲人心弦。

      “朝臣若都像将军这般,何愁天下不能一统。”她喃喃道。

      谢行周拱手致歉,“是微臣冒犯了,殿下恕罪。”
      又垂首思量片刻,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臣观殿下言行,似乎对通阳关之战的蹊跷早有耳闻,不知殿下是否也有此心,为陛下铲除国贼。”

      “胡诌。”
      秦姝转过头去不看他,抵死不承认,“本宫为何查这种事?真查出来哪个天子近臣,本宫是审还是不审,惊扰了天子,我这位置你来坐吗。”

      谢行周席地而坐,继续诱导,“可若是能除去朝中奸佞,也当是大功一件。”

      她终于眉眼带笑,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少将军,这便是你将本宫看岔了。”
      “九层台无需功绩封赏,无需青史留名。只要朝局安稳,陛下安稳,就是完成己任了。”

      把话唠到这个地步,二人皆是一笑。

      秦姝临走之时,谢行周隐隐看得出她行止间的疲态,规规矩矩地拱手执礼,“如今这个案子,殿下若有需要,臣会配合。”
      受刑也无妨。

      秦姝脚下一顿,不冷不热地回应,“我顺应局势抓你,你受局势所困来府上一坐,静待即可,不需别的了。”

      直到女子的身影彻底脱离视线,谢行周才将神情放松下来,少年睫毛长长,清澈的眸子静静端详着上方的火光。
      看岔了吗,到底是拨弄风云的谋士,还是社稷为重的纯臣。

      -
      白羽早早在一旁等候,见秦姝走过来,垂首致礼,“主子聊的很好。”

      簪月蛮不高兴地否认,“没有吧,主子都拒绝帮他查旧案了,这也算好?”

      秦姝抿着唇,还是决定先把簪月打发走,“谢行周就先住这几天罢,他要的一应物件都依他,不必为难。簪月,你去录藏了毒的那名嫌犯的供状,大刑伺候也得画押了才准死。”

      簪月白天睡得饱了,这时辰丝毫不困,一口答应,“好嘞,这就去。”

      诓走了小姑娘,秦姝揉揉太阳穴,“你说吧。”

      白羽看的明白,“主子不想要骁骑营的兵权,那就是要收右卫营了。张弛今晚去了孙无忧府上,主子若是断了孙无忧臂膀,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秦姝还未出言否定,试探性的继续猜测,“所以主子要让他们自己动手,用谢行周母亲的当年旧案逼他们不得不封了张弛的口。”

      “深得我心。”秦姝觉得疲态消减了一半,提笔批阅公文,继续道,“当年,谢骁率五万大军前往通阳关,助守将张弛共同抵御南燕,途中却因夫人萧云瑛快马前来报信关中有诈,就匆匆转道而行去了越阳关。其中事所知之人甚少,但也算不上无半点痕迹,可以一查。”
      “即便是时过境迁,张弛也担不起谋逆之罪。”
      “何况陛下只是想要兵权,谢家是辅臣,张家是外戚,收谁手里的兵权不是收呢。”

      “为了结此事,保他身后之人和全族的性命,张驰必须甘愿赴死。”白羽沉声道。

      秦姝如水的眸子,清澈柔和,却总像笼着一层迷雾,“没办法,谁叫他们做事不干净,起了善念,留了活口。”

      “想起那谢骁,连自己结发之妻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事情压了这许多年都不敢声张,不知是绝情还是懦弱。”白羽咂咂嘴,要是谢骁肯出面,何至于这般费事。

      “五万大军没有一个死于所谓的谋逆,唯一知道详情的夫人报了信就撒手人寰了,他手里半分证据都没有。先帝未质疑他换道而行延误军机,就已经是开恩了。何况不知背后谋划之人究竟是谁,他们谢氏大族,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擅动。”秦姝难得好性儿,愿意替人辩解几句。

      “看来主子今天被谢将军的那番话戳个正着,连谢骁都看顺眼了。”白羽抱着剑靠在门边,老神在在的点评。

      不出所料得到一个白眼。
      秦姝瞪他,“什么话。本宫在想,他这颗为人臣的一片至诚之心,能在京中存活多久。”

      白羽推开门,大半个身子站到门外,只留个脑瓜在里面说完最后一句:“主子要是舍不得他被这乱流吞进去,那就诚心点护着呀——”

      一个软枕准确无误打在那张脸上。

      这一夜无眠之人不少,孙府的烛火更是燃了一整夜。

      孙无忧目送张弛离去的身影,叫住也要跟随离府的男子,“李侍郎,莫急。”

      男子年过四十,瘦弱干瘪,被宽大的衣袍笼罩得难辨身形,那人早有预料般止步,转身恭敬地施礼,“孙大人,是否还有要事。”

      “老夫确实想起了件要事要与侍郎商议,外面暑气重,不如进屋再喝一杯?”

      李纪垂眸颔首,“正有此意。”

      孙无忧一改方才疲倦老迈之色,沉甸甸深陷下去的眼皮下的目光利得如刀锋一般,斟了杯茶才道,“老夫隐约记得,侍郎许多年前便是张弛将军的参军了,如今将军成了禁卫军将领,还力保阁下入了兵部,步步高升,做了兵部侍郎,真是令人艳羡的交情啊。”

      李纪目光闪烁,习惯性地看着下方,令人看不出这人眼中显露的情绪,声音暗哑,“张将军少年时曾在微臣家避祸,彼时微臣家中虽鄙陋不堪,但好在隐蔽,护住了将军一时。将军感念在心,得志之后便留微臣在其身边了。”

      “如此说来,十三年前先帝派遣将军去通阳关做个守城将领时,你也是在的了。”

      李纪不动声色的继续同他转圜,“与南燕之战的前夕吗,微臣确实在将军身侧。”

      孙无忧试探一瞥,“既然做了多年参军,老夫倒是想听听李侍郎对今晚之事的高见。”

      “依微臣愚见,项安长公主虽是帝党,却并不想与大人和将军为伍。”

      “哦?”孙无忧佯装讶异,“还望侍郎详解。”

      “项安长公主由先帝带大,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自当是深受公主认同。大人方才说之前便想与公主一同谋划,将谢行周尽早除去,公主又怎会与大人同心?若是公主真希望谢家倒台,今晚就应书信一封,问问大人如何处置了。”
      李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道:“谢行周的事或许可以先等一等,臣担忧的其实是张弛将军。”

      孙无忧一拍大腿,“侍郎深得我心。嗯?张弛将军如何,老夫想这长公主再如何跋扈,也不至于能将太后的族弟怎么样吧。”

      “太后的族弟也有担不起的罪名吧,大人。”

      孙无忧目中射出杀机。

      李纪嘴角上挑,抿了口热茶,“大人莫急。您当年并没有参与其中,却依旧对此事极其在意,想必也只是替人办事,微臣即便想攀咬大人,也找不出门路呀。”
      见孙无忧身形放松下来,才继续道,“可张弛将军不同,一旦找出证据便是铁打的实证,大人猜猜,我们立功心切的长公主会不会将张弛和太后亲信连根拔起,通通按个附逆的罪名?”

      孙无忧缓缓合起眼睑,“老夫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张弛保得住,毕竟我们京中兵力不多...”
      “经侍郎解惑,恐怕长公主真的不会...手下留情。”
      想到这里,双目中难掩愤恨之意,“是了!她...她连当初的晏明宗都敢杀,她有什么不敢做的,疯子,疯子...”

      李纪起身落座到孙无忧身旁,两人几乎是俯首帖耳,“微臣,肯帮大人以绝后患,就看大人舍不舍得了。”

      东方渐露鱼肚白。

      李纪向孙无忧告辞。
      明明只熬了一个大夜,孙无忧却像是失了气血,立于正门口目光呆滞。

      李纪去而复返,回来问了一句话。
      “大人,方才是否起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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