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23、将往凡间

　　雪下得很大，柔川落下来不过一小会儿，头上身上便被白雪覆盖，变成了和郦珠相似的样子。

　　郦珠速度极其缓慢地走着，并不因身旁出现的人停留：“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她总是会忘记她，会忘记一切，只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丈量雪落下的地方。

　　柔川跟在她身后，她脚下没有留下印记，柔川却一步一印地走着，而她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在提起脚的时候，却又立刻就会被大雪覆盖。

　　这里的安静，是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郦珠，没有活物。

　　“什么东西可以治疗魂魄所受的伤？”

　　郦珠没有应答，只是轻轻伸出手，手心里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她看着这朵花愣了愣，顺手将它推给柔川。

　　“我见过你。”郦珠说，“但是已经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挺好的，柔川第一次摔下来的时候砸在了她的头上，这种事情不记得最好。

　　“我会成功吗？”

　　郦珠疑惑她的问题，却依旧给出了她的答案：“你该相信你自己。”

　　“走了。”柔川以为郦珠会同以往一样不会给她多余的反应，不为她的到来感到开心，也不因她的离开而不舍，她来或不来，她都如此。

　　而今天在柔川将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了她的声音：“前些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柔川询问，她说：“我听到了哭声，是谁在哭？”

　　谁在哭？

　　柔川走到郦珠之前，看着这个闭着眼睛的女子，她和白雪一个颜色，白雪却无法落在她的身上。

　　“妖。”柔川回答，郦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她不是想要为谁做些什么，她只是问一句而已。

　　郦珠撞到柔川身上，柔川没有让，她说：“我杀了妖，很多。”

　　“哦。”郦珠伸手把她往旁边推去，不让她挡住自己的路。

　　柔川往前看去，白茫茫一片里已经看不到郦珠的身影，她便又往上飞去，回到了圣宫之内。

　　则危再次被她放了出来，她拿着那朵花却无从下手，忘记问这东西怎么用了，却不想花朵自行离开了柔川的手，飘进了则危身体里，似乎有用又似乎没有用，因为则危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透明了但并没有醒过来。

　　柔川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没人管的状态，她的师尊是浮山的掌门，每日总有许多事，能分到她身上的时间并不多，这并不多的时间也都用来教她剑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岐邙山回来的，又回来多久了，没人管她，她一时也不知要做什么，看着则危沉睡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明明说过要还他一具身体的，但好像一直没什么进展，甚至他还因为救她而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柔川坐在高处，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腿，心想她也许该去人间走一趟，人间仙从人而来，死亡也在一定程度上与人相似，只是人的尸体会留存一段时间，而人间仙则会瞬间消散。

　　不管有用没用，去看看也好过在这里枯坐。

　　忽而手上一烫，青棠的通心铃铛虽然全碎了，但是拴着铃铛的红线还在，那红线亮了亮竟又生出一只铃铛来。

　　柔川对着月光看了会儿手上的铃铛，决定先去一趟岐邙山，去看看青棠的情况，她最后撞向古混沌界门的时候，只怕受了不轻的伤，也不知如今好全了没有。

　　寻隐仙尊站在一处山崖旁，观无仙尊站在她身侧，她们看到了柔川的离去，观无仙尊道：“掌门这个徒弟，出门都不知道和自己的师尊说一声。”

　　寻隐仙尊道：“你怎知她没说？”

　　“我一直站你旁边，什么时候说的？我怎没听见。”观无仙尊心中虽有几分怀疑是自己没发觉，但又不肯承认。

　　寻隐仙尊则转身进了住处，只留给观无仙尊一声：“好好守着。”

　　观无仙尊无趣地甩了甩鞭子，挑了棵高处的树躺下了。

　　岐邙山恢复了秩序，青棠继任了掌门之位，又重铸了防备魔族的防线。

　　青棠从满山断剑残剑里将则危的天宸剑寻出，问柔川：“你就是为了找这柄断剑而来？”

　　柔川道：“也来看看你。”

　　青棠这才将断剑刃转了个方向递给柔川，柔川问她：“你的伤好了？”

　　青棠说：“还要多谢你师尊相救，倒是你伤得更重些，我醒后你还昏迷着，是寻隐仙尊将你抱回去的。”

　　柔川呆了呆，青棠看不见她的脸，没察觉她愣住了，又继续道：“你可知玉渊如今状况，自那日你们离去后，我一直忙于岐邙山事务，不敢分神，到如今也才将将把事情理顺了些。”

　　“……没有。”若不是她手上突然出现了那枚通心铃铛，她可能也不会想到来一趟岐邙山。

　　这回青棠从她的沉默里读懂了她的心声，登时怒道：“本不想同你计较寒霜洞里你两个将我丢来丢去的账了，此时看来，仍需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事出紧急。”柔川无所谓地道：“且丢都丢了，你待如何？”

　　青棠气结，玉渊和她两个人丢她都丢顺手了，奈何人家在救她的命，说说也便罢了，却不能真的计较。

　　“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浮山圣主罢，你叫什么名字？”青棠道。

　　柔川沉默着，青棠可疑地盯着她，又问：“从前也没有？”

　　“有。”柔川道，“但是不要了。”

　　“好罢。”青棠道，“浮山圣主。”

　　“嗯。”柔川回应，“岐邙山掌门。”

　　青棠看着柔川一笑，从她毫无变化的面具上感觉出几分相视而笑来。

　　她这面具是真的长在脸上了。

　　“如果不来看我的话，你打算去做什么？”青棠难得空闲，又因浮山圣主的到来，岐邙山的仙人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来打扰她，她便拉着柔川东拉西扯地聊起来。

　　“去一趟人间，去看看凡人都是怎么死的。”柔川道，在那只大妖吃人之前，她从没见过死人，且那大妖都是直接吃活人，是以她从未完整地看过一个凡人的死。

　　从灵魂的离开到身体的消亡。

　　这和人间仙的死亡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青棠惊道：“你不会打算给则危找一具凡人的尸体罢？且不说未经修炼的凡人之躯能不能承受得住仙人的魂魄，你这么干小心惹到姜鬼帝，将来投胎的时候给你穿小鞋。”

　　柔川听了这话便想，也不知那位朱黎鬼帝是不是也想着等她死后给她小鞋穿，但是死都死了，来世如何，已经不与她相干。

　　青棠看她不以为意，又道：“你莫要小看姜鬼帝，这么些年，人间仙能安安分分地不去找冥府的麻烦，就是因为这位姜鬼帝坐镇冥府，你已经招惹过一次了，这次若真要去人间，看看也便算了，千万别干其他的事。”

　　柔川道：“我去抢则危魂魄的时候，你说的这位姜鬼帝并没有出现，也没有来找过我。”

　　青棠沉吟一会儿：“这我倒不知了，不过能不招惹就莫要招惹。”

　　柔川点点头：“好罢。”

　　青棠复又拉着柔川说了许多话，才放她离开，“寒霜洞救命之恩，我记着，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柔川摇头：“没有。”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青棠差点被她噎得背过气去，气呼呼丢下一句：“同样的话转告玉渊。”说罢不再给柔川说话的机会，御剑走了。

　　柔川一句我不去九荒仙境就这样被堵在了面具下，最终只能替她走这一趟。

　　青棠躲在树后看着柔川往九荒仙境的方向去了，才松下一口气，她刚继任岐邙山掌门，分身乏术，又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凡间，诓她去一趟九荒仙境，玉渊若知她的打算，定会随她一道去，多少有个照应。

　　九荒仙境和神谕殿很近，柔川不知怎么去九荒仙境，便想着去一趟神谕殿，问问路，谁知正碰上春泽。

　　算起来她也许久不曾见过春泽了。

　　春泽在神谕殿轮值，却是没想到自家圣主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走到她身旁问：“圣主怎来了此处？”

　　柔川道：“青棠有话叫我带给玉渊，我不知他在何处，想来神谕殿一问。”

　　春泽信手一捏指尖飞出一只蝴蝶，往神谕殿之后飞去了，她道：“我叫人请他来，你且等等。”

　　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事，春泽便领着柔川往神谕殿大殿里走去，柔川上回来的时候，神谕殿里冷清得像是只有褚安仙长一人似的，此时却非常热闹。

　　春泽见她左右看着，略显出几分好奇来，便道：“人间仙门先后与妖族魔族一战，死伤无数，如今众仙门都要入凡间接引有缘人入仙境，而人间仙要入凡间需得神谕殿准允，否则便视作叛逃，是要抓回来受罚的，所以这些日子神谕殿便比平时热闹。”

　　柔川心道好险，差一点她就被迫‘叛逃’了。

　　“师姐。”柔川道，“我若要入凡间，该怎么做？”

　　春泽略微一顿，没问她掌门师尊知不知道，而是回答她的问题：“浮山接引有缘人的弟子已经入了凡间，你恐不能以此为由而去，不若接一个神谕殿的任务，如此也可去凡间。”

　　“任务？”柔川有些疑惑。

　　春泽解释道：“苍梧之地和古混沌虽一个被封印一个关闭了界门，但仍有不少妖族和魔族还在人间，在仙境的还好，大多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可在凡间的便会给凡人带来许多灾难，是以神谕殿也会安排人间仙往凡间斩妖除魔。”

　　柔川点头，能光明正大去最好。

　　春泽领着柔川还没踏进神谕殿的门槛，身后一阵急风赶来，堪堪落在了柔川身后。

　　“你来了。”玉渊停在柔川身后，已不见了那日血淋淋的惨状，看起来伤应该已经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