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0、裂痕之外

　　黑暗。

　　这不是柔川第一次见这样的黑暗。

　　曾经她一剑封住了所有人头顶上那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而现在，她在辨心金树底下，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黑暗。

　　这说明了什么呢？

　　柔川想，他们也许早就被这种黑暗包裹，正在被一点点吞噬。

　　十年前的灭世天劫不是偶然，而是这片黑暗蓄谋已久的进攻，也许在将来或现在的某一天，它们会从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寻找的新的突破口，然后再次入侵这片土地。

　　也就是再一次的灭世。

　　柔川漂浮在这虚无的黑暗里，没有感到太多的不适，青陵山所有仙人都在这样的黑暗里和他们并不清楚的对手抗争了十年之久。

　　她越走越远，已然不辨方向，不见前路未有归途，她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活物，唯一的光亮。

　　这片黑暗没有太多的攻击力，哪怕一团团聚拢过来也会被柔川打散。

　　随着她不断行进，凝聚在一起的黑暗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或是飞禽或是猛兽，形态不一，攻击力度却直线提高。

　　柔川一路走一路杀，虽未见血却也是厮杀。

　　她看到了一座高高的宫殿，那个宫殿和她的众生殿一样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被锁住的人形，浑身都裹在黑暗里，隔得很远，柔川看不清楚脸，手里的动作却猛然激烈起来，一改先时不温不火的攻击。

　　聚成各类猛兽的黑暗也更加暴躁起来，搅得这一片空间动荡不安，柔川拼命朝着那座宫殿飞去，快要踏进去的时候，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而后那棵大金树不知道有多长的根一把捆住了她，将她直接拖走。

　　宫殿里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正在看着柔川，疯了一般正朝她扑来，但是他身上无数条锁链紧紧地拴着他，让他根本无法跨出半步。

　　柔川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就像她曾经经历过一样，但是在她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她从未这样奋不顾身地冲向过一个人。

　　也从未见过有谁这样拼命向她而来。

　　洛银正围着金树乱转，“师兄啊，我俩死在这里事小，柔川仙君若损失在这里，这可是天大的事，你就不能有点情绪。”

　　栾珩绕着金树转了一圈，也试过拔树，但是一旦他起了这个心思，那树便噼里啪啦作响，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栾珩道：“急也没有用。”

　　洛银站住脚，道：“也对。”紧接着又道：“但这怎么能不急呢？这可是柔川仙君啊！”

　　栾珩道：“对啊，她可是柔川仙君。”

　　洛银沉默下来，是啊，她可是柔川仙君，是整个青陵山乃至于全天下的希望，她是不会有事的。

　　柔川被金树卷出来时，洛银和栾珩果然安静地待着，洛银一见了柔川，便如同小白泽一样直直蹿了过来，差点撞到柔川身上。

　　“仙尊仙尊，你没受伤罢。”

　　柔川道：“没有。”

　　柔川手一抬，无数金色符咒又贴在大金树身上，大金树扭动起来，它费那么大力气救她出来，这仙人竟这样不识好歹，还要拔它。

　　那些符咒顺着树干一路往下，慢慢凝成一个复杂巨大的金色光阵，瞬间隐入树根之下，它的根系长到什么地方，光阵便扩张到什么地方。

　　大金树一阵颤抖，原来是要封印它根下的窟窿。

　　柔川将那些黑气封住，大金树不必再耗费自身力量化解，顿觉一阵松快，满树的金叶子欢快地摇起来。

　　柔川拍了拍金树，“跟不跟我走？”

　　大金树顿住，柔川便将它掀了起来，顺手揪了它一片金叶子，大金树一抖，显得有几分委屈。

　　柔川携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跟着洛银和栾珩往广华仙府而去，到了之后果然见广华仙府已经热闹起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

　　大金树一靠近广华仙府就开始炸起雷光，这么大一坨东西飞过来，封泪也不是瞎子，当即踏着他那威风凛凛的赤金乌冲在最前头，离得近了才看见树下柔川三个。

　　赤金乌还记得柔川，这猛然一见之下，翅膀有些软，甚至想扭头缩回去。

　　洛银扬声道：“青陵山众生殿柔川仙君，携灵渊天宫弟子洛银、栾珩，前来贺封泪君重开广华仙府之喜，特赠紫金雷光辨心树一株，望封泪君笑纳。”

　　柔川将辨心树往前一送，正正好将它压在了广华仙府最高处的大殿之上，砸得大殿一片稀烂。

　　辨心金树一落地，无数粗壮的根茎立刻扎进山石土地里，不过片刻便已稳稳当当落户广华仙府，金树周围雷光环绕，声威势大。

　　一道道雷声砸在诸堕仙心间，扰得他们心神不宁几欲发狂，才刚受了蛊惑上山的新弟子们却在这阵阵雷声中心静神宁，好似收到仙人轻抚。

　　封泪被他们这一手砸得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把洛银和栾珩赶进迷途山深处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灵渊天宫会谴人来救，原本他以为来的会是无尘，没成想来的竟是柔川。

　　天杀的柔川，那日他上门寻衅，她反手送了他一场血色烟花，唬得那群贪生怕死的玩意差点当场散伙。

　　其实他们主要是被大方剑的松动吓到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方剑的掉落就意味着封印破开，灭世降临。

　　洛银靠近柔川，道：“仙尊，我们这样做真的没事吗？”

　　她看封泪一副要炸的样子。

　　柔川心想，其实杀了才是一了百了，但是这世上究竟有多少堕仙他们也不清楚，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一个一个的去找，况且如今这样的情况，大肆杀戮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盼着封泪少给她惹麻烦就好了，他要收弟子就收吧，有辨心树在，这群白纸一样的人想学坏都难。

　　封泪怒吼道：“柔川！你不要太过分！”

　　柔川连眼神都不耐烦多给他一个，扭头就走，封泪心念一动，赤金乌暴涨数倍，一振翅便阻住了柔川去路。

　　封泪道：“你当我广华仙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柔川道：“赤金乌不错。”

　　赤金乌一僵，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感，连忙怪叫两声跟封泪表忠心。

　　柔川又道：“礼尚往来，青陵山门重开时，你上门送礼，如今你广华仙府重开，我亦来送礼，有何不妥？”

　　封泪气急，召出长剑，直劈柔川，剑光未止柔川之前，便被一道斜刺而来的紫雷劈碎。

　　洛银远远道：“封泪君，修身养性才是正道，你仔细这辨心金树劈死你。”

　　封泪斜眼看来，栾珩不着痕迹地挡在洛银身前，木着脸和封泪对视。

　　封泪怒极反笑：“好好好，好得很！”

　　到这里却没了后话，踩着赤金乌飞回广华仙府里去了，柔川皱了皱眉，栾珩道：“似有不妥。”

　　柔川道：“一时也顾不上他，暂且如此罢。”

　　洛银和栾珩都没有反驳，柔川仙君这样说，那定是她在辨心金树底看到了些东西。

　　这件事比堕仙明目张胆地扩张势力更加危险和紧要。

　　洛银道：“那这些凡人呢？就任凭他们入堕仙一道？”

　　柔川问她：“如何入堕仙道？”

　　洛银一挑眉，笑道：“堕仙由仙入道，得先是仙人，才能成堕仙。”

　　如此，堕仙的事算是暂时按下了，她也便和栾珩一起跟着柔川回去。

　　太玄长老听完他们的回报，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许，事情太多，而可用之人又实在太少，等新收入的这一批弟子成才，早就失了先机。

　　洛银讲完了广华仙府，又冲着上首无尘仙君道：“师尊，弟子此次下山，见凡间百姓之苦难犹胜青陵山，且因人气减弱，邪气入侵，邪魅作祟更使凡人雪上加霜，故而弟子想以灵渊天宫弟子的身份入凡间，扶危济困，除邪镇恶，望师尊准允。”

　　无尘仙君睁开眼，道：“准。”

　　洛银又道：“弟子还有一建议。”

　　无尘仙君道：“你说。”

　　洛银道：“开春支山，让新入门的弟子入山搏命。”

　　太玄太蘅两位长老齐道：“不可。”

　　无尘仙君抬手一压，示意两位长老先听洛银说完，洛银得了师尊支持，接着道：“如今的情势，和我们当初大不一样，超然物外，少杀戮多教化已与眼下的实情不符，为将来计，他们需要更快地获得自保之力乃至于保护弱小之力。搏命是成长最快的方式，这方式虽不近人情，但不论对弟子本身还是对将来来说，都是最好的方法。”

　　太玄长老道：“话虽如此，但这批弟子还尚未入道，贸然接触杀戮，有损心性，恐有碍日后仙途，反而得不偿失。”

　　洛银道：“战争已不可避免，不论是天外未知的敌人还是广华仙府的堕仙，或早或晚，我们总是要对上的，到那时他们还是要接触杀戮，却为时晚矣。”

　　太玄长老也有些犹豫，他去看无尘仙君，无尘仙君却看着柔川，柔川道：“我在迷途山又发现了一个裂缝。”

　　几人一惊，洛银和栾珩也没有想到辨心金树下竟然也是一道裂缝。

　　柔川继续道：“虽不比天上这一道，但若非辨心金树扎根于此，这道裂缝只怕已蔓延至整个迷途山，而且我怀疑这样的裂缝还有许多，或大或小，总是存在的，方才洛银师姐所说的人间邪气作祟恐也与此有关。”

　　“所以，”柔川道，“我赞同师姐所说，开春支山。”

　　春支山虽叫做山，事实上却是从前众仙门封印妖邪恶兽的地方，除了无法抓过来或者太过强大的，比如被柔川拆掉的玄焰金猊之类，其他的都被封锁在春支山里。

　　有时也会有仙人从中挑选妖兽驯化为坐骑，总的来说，这里头鱼龙混杂，什么都东西都有，谁都爱把懒得杀掉的或没必杀掉的东西往里面扔，以至于如今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有多少妖兽鬼怪。

　　这样一个充满邪恶与杀戮的地方和修仙是不匹配的，但是如今修仙之人，已不能不染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