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以身镇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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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嗬……”
门板做的担架上，躺着的老人眼神空蒙，即使扯破了喉咙也只能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让人根本听不清他想说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身上在不断冒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几乎汇成了小小的鲜血之泉。皮肉溶解，七窍流血，血腥味极重，令人几欲作呕。承受能力稍差之人，见一眼怕是都要昏死过去。
那实在太恶心了。
即使修行之人见惯了血，也很难想象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毕竟只有极少那么几个修士有虐杀对手的爱好，谁会闲着没事将人皮肉扒下，看人七窍流血的样子？
最可怕的是，那老人不是个例，放眼望去，满街满巷都是这样的病人。
这里已经不喾于人间炼狱了。
“嗬……嗬……”那老人抬起一只大半血肉都被溶解，几乎可见森森白骨、不成形状的手。五指朝天，手指蜷起，似乎想要捉住些什么，可终究力有不逮，无力垂下。
血肉不断从他身上滴答落下，他已经几乎是个血肉块，没有半点人形了。伴随着那只手垂落，他也再也睁不开眼睛——他本来也已经看不见了，血肉将他的眼睛彻底模糊，坏死的血管也不再有血流过双眼，他早就瞎了。
眼皮盖在他的眼球上，像是一层薄薄的血肉膜。
最后一点气息也消失了。
他膨大的肚子终于不堪重负，露出一抹秾丽的、惊心动魄的红，那是血的颜色。随后便是“嘭”的一声，无法言喻的恶臭弥散，满天都是鲜血，好像下了一场血雨，其间夹杂着细小的碎肉块，五脏六腑，黑色的、黏连在一起的肠肉碎片。
那一声过后，是无比的寂静，再之后则是从各个地方蔓延而出的低声幽咽。有在门板上躺着苟延残喘的人们，也有躲在家中惊恐难定，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健康人。
他们的下场，会不会与那人一样，在经历极致的痛苦后，变成一朵一般无二的血肉烟花？
“爷爷！爷爷！”某一户人家的小女儿拼命扒拉着门板，一面是惊恐，一面是害怕，想去看看自己已经化作血肉四散的祖父。
“乖，囡囡乖，不要出去，乖。”她的母亲手抖得不成样子，竭力去拉自己的小女儿，“爷爷，爷爷只是去了极乐莲华世界，以后不会继续留在我们身边了，乖，别出去！”
她分明怕得要死，却还是要竭尽全力去安抚自己的孩子，她睁大的眼睛里，有数不尽的泪与惊恐。
寺里的上师说过，不能再与染病之人有半点接触！不然她们也会变成那般模样……然后早早往生极乐。
游川泽与青崖追着谢长梦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生灵涂炭的地狱景象。
他忍不住拉紧了青崖的衣角，“前辈……”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这般地狱景象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料。
秋风打着卷儿吹落几片落叶，而凡人的性命正如这落叶一般，被一阵风吹过，就是曲终人散。
风里的几声呜咽，到底是人在物伤其类，还是在为自己的不幸而哭泣？
青崖心中同样有震撼，他杀人，但从没见过这种比杀人现场还恐怖的场面。修士杀人往往都是神魂俱灭，不会弄出一片血腥。
但他心性见识都比游川泽高了不知道多少，立刻反应过来，紧紧攥住小徒弟勾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无喜无悲道：“这是魔气，又不是魔气。”
魔气不会造成大瘟疫，只会造出如莲因大世界另一半那样的情况，人心沉沦，道法沦丧。
只是这里刚好，非常巧合的，人间时疫爆发，又遇上魔气大肆逃逸。这就好像风助火势，让本来可能只会让人大病一场的时疫，强度百倍千倍提高，就连修士也逃不掉。
游川泽只觉得如鲠在喉。当年他下昆仑入人间，江南道时疫泛滥，即使死人不多，也已经是一副哀鸿遍野之相。
他心里堵得慌，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青崖只是无声地拍了拍自家小徒弟的后背，聊作安抚。这宇宙就是那么残酷，未成道前，人人皆是蝼蚁，徒弟以前被自己保护得太好，可他总要习惯。
“南无本师琉璃王佛……”一声仿佛包含了无穷无尽慈悲之意的佛号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于是安静的金色火焰升腾，温柔包裹住那已经变成一团模糊血肉的残骸。
火焰寂静燃烧，须臾，血肉就化作飞灰，连带将血肉中的黑色魔气一并烧得不剩一点残余。飞灰又回归到那只托着金色莲灯的素手，凝结成一颗灰光黯淡的骨珠。
如此情景，不断在镇上各处骸骨存留之处发生。灰白骨珠从各处飞来，在那只手腕上绕成一圈骨珠串。
那是个穿着一身素白僧袍的年轻和尚，眉目姝丽又慈悲，妖冶又圣洁，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觉善！是觉善大师来了！”
“大师！请大师救救我们！大师！”
“我们终于有救了呜呜呜呜……”
无数悲苦凄凉之声从各处传来，无数纯净的五彩光点飞进觉善掌中金色莲灯，燃烧着，跳跃着。
他身后跟着几个修为一般的佛门弟子，满面愧色，“师父，我们几人无能，不仅没能控制住疫病，还害得好些师弟也……”
“贫僧日前闭关，不曾及时出关，是贫僧之过。”金色莲灯上的莲焰温柔跳动，照彻所有人晦暗无光、神情灰败的面容。
“无量光明，身心自在。”他低声念诵，“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师父！”“住持！”他身后的和尚们见到他动作，顿时都焦急起来，“修行不易，住持三思后行啊！”
落入莲灯中的五色光点被金色火焰包裹、灼烧，浓郁的金光从莲灯中蔓生，如海波般荡漾，仿佛要洞照大千。
“住持！”
金光一直蔓延，直到将整个城镇包围才停止蔓延的趋势，在天空中形成一个淡金色穹顶，光明而温暖，不断有五色流光闪过。
禅杖入地，发出一声轰鸣。觉善倚杖席地坐下，面色苍白，灰白骨珠不断在他腕上打着圈飞速旋转，荡平一切秽恶之气。
丝丝缕缕魔气顿时无所遁形，如烟散去。
“贫僧已将魔气镇压，不过虽然没有魔气，但疫病仍会继续蔓延，只是情况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危急。你们还是快些分发药物，治病救人，共克时艰。”
他语速很慢，声音却很稳，无形之中就安抚了所有人动荡不安的心绪。不过他只能镇压这一地的魔气，却不能出手用修士手段帮助凡人祛除疫病，只能安排自己寺中弟子联合城中医馆救治病人。
“好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青崖眼中蕴满了复杂的情绪，他虽不喜佛门修士，可到底还是会对这般有大慈悲的修士生出几分敬意。
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以己身修为为镇物济世度人的。
这不仅要求修士修为高深，心智坚定，还要有觉善那般肯舍身为人的慈悲胸怀。凡人中信仰佛陀之人不知凡几，天天喊着要发菩提心，又有几人真正能做到了？修士为求长生自在，能做到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如觉善一般以己身为镇，若是自己在魔气侵扰中有丝毫动摇，被他庇佑的凡人下场会如何姑且不论，他本身定然是会落到与谢长梦一个境地，身死道消，连入魔的机会都不会有。
说到底，魔念由心，能分清真幻、坚持自我的修士，就算是死，也不会堕入魔道。
“觉善大师。”游川泽不知想明白了什么，顶着灵压，一步步靠近觉善。
觉善已经极为疲惫，以身为镇，即使是罗汉金身也吃不消这般消耗，却还是慢慢睁开眼，低声道：“不知这位道友所为何来。”
“大师，晚辈有一事详询，请问这些魔气除了以身镇压之外，可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
觉善疲惫的双眼里闪过一道明光，他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看游川泽，又看了看跟着游川泽身后神情冷淡，仿佛睥睨世界万物的青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
“贫僧不知二位道友从何而来，但二位道友所修大道诸邪辟易，万法不侵，道心纯粹通明，若是有心，只需行走世间，救助这些无辜百姓便足矣。”
他微微喘一口气，已累到了极点：“至于镇压，我佛门受世人香火供奉，现在当时还上这份供养之恩的时候，就不用道友插手了。道友前途广大，定然……”
觉善头颅低下，没了声音，已入了极深的定境，一心一意去抗衡那些被他镇压的无数魔气冤孽。若不是一息尚存，他的样子就像是已经坐化在此。
“南无光明如来。”不论佛门修士也好，受到庇佑已经不那么害怕的凡人也好，此时无不出声低颂佛号，一朵几乎透明的金莲湛然盛放，将觉善包裹其中。
觉善岿然不动，嘴角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那是说不出的盛大与震撼人心。
当游川泽很多年后回想此情此景，这是极少数他仍历历在目的震撼。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以身镇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