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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香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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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
沈阙安声音嘶哑，将不成句的语句从喉咙里撕扯出来。
“你以为我为什么说命运无法改变？又为什么放弃了挣扎？因为我尝试过，它就是无法改变。”
“那天下山时，我刻意支开了你，因为我在那本书中看到过，在我们下山后的第二天，魔教派人上了月落山，阵法不知怎么就失灵了。师傅被魔教之人围攻，最终力竭被杀。”
“我是万万不可能看着师傅去死的。我告诉师父，魔教人会在第二天上山，又联系了胡婶，让师傅去她家中暂且避一避，还将我知道的所有关于这场寻仇的细节写在信中，交给了师傅，每一个细节，我都安排到了，万无一失，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纰漏。”
“可是师傅还是出事了。”
沈阙安回身去香炉旁边，取下那封信，塞到容悦手中，破碎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昨日，胡婶托青鸟送来的……”
容悦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她打开信件，墨迹已经晕染了部分，但纸上的字仍旧清晰可见。
【阙安，节哀。那群人不知怎么追到了我家中，南宫先生为了不连累我和家人，独自引他们上山。南宫先生以一当十，但对方终究人数太多，他身中数剑……坠下悬崖……】
容悦手一松，信纸飘落而下，坠到地上。
坠下悬崖……月落山的悬崖她再清楚不过，那里极为陡峭险峻，崖壁上乱石嶙峋，无任何草木，崖高千尺，底下一片沙砾滩涂，无树木，也无水流，一旦坠崖，毫无生还可能。
尤其……师傅还是身受重伤后坠崖。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容悦捂住胸口，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师傅，那个永远笑眯眯的师傅，她最敬爱，最依赖的师傅……就这么离开她了吗？
自从收了容悦和沈阙安为徒，南宫越始终尽心竭力，不遗余力地照顾着两个孩子。容悦年幼时吃的每一餐饭，补过的每一件衣服，都出自南宫越之手。
容悦迟钝地感到后悔。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忽视了南宫越的变化。她总以为师傅不会老去，却没有发现他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和越来越衰败的皮肤。
师傅的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我们小悦，以后一定比师兄更厉害。”
“蚊子？修士也没有防蚊子的法术，只能一只只抓……没关系，小悦安心睡，师傅在旁边，保证蚊子不会咬你。”
“扯疼了？阙安你轻一点，女孩子的发型确实不简单。要不还是我来吧，你别拿小悦练习了。”
“天凉了，师傅把你最喜欢的那件披风补好了，你直接穿就是。”
师傅，又是秋天了，秋风很凉，可是你在哪呢？
容悦无力地坐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温暖的怀抱笼罩了她，沈阙安跪坐在她身边，轻轻把她搂在怀中。她能感受到，他也在颤抖。
“小悦，以后只有我们了。”
容悦放声大哭，不住地抽着气，几乎要晕厥过去，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脑袋一晕，再次睁眼时，又站立在那片充满雾气的空间里。
“你在哭什么？”
黑衣容悦站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地歪头看着她。
“师傅……师傅他不在了！”
容悦伸出手，想要获得对面人的认同，然而对面的人却没有动作，面上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不过是人死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什……什么……她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她在说什么？
“那可是师傅！你忘了，师傅对我们有多好！”
黑裙容悦回忆了一下，迟疑道：“师傅确实很好，但是为什么要为他的死难过呢？”
“难道你高兴吗？”容悦难以置信地质问出声。
对面的她摇摇头：“高兴是什么感觉？伤心又是什么感觉？我不懂。”
容悦心底发寒，又感觉阵阵无力，黑衣姑娘细细打量她的样子，慢悠悠地说：“我看你现在不适合出现在人前，还是让我来吧。”
容悦深呼吸几口，泪珠却断了线一般往下掉，她压根抑制不住，于是不得不同意另一个自己的建议。
她暂且退开，任由另一个自己接管所有的情绪。
容悦睁开眼睛，从沈阙安怀里退了出来。此时的她面上仍挂着泪痕，眼底却一片冷漠和清明。
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冷静地对沈阙安说：“师兄，你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忙碌呢。”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手却被另一个人握住，她没有回头，身后传来沈阙安的声音：“小悦，你怎么……你没事吧？”
“我没事，”容悦的语音语调毫无一丝波澜，“早点休息。”
沈阙安不再言语，他松开手，容悦迈步走了出去。
*
孔承蹲坐在那棵埋葬了秋水的枫树下，瑟瑟发抖。他抬头盯着枫树树叶，内心紧紧祈祷着。
变红……快变红……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晨间的露水凝结在叶脉上，叶片承受不住露水的重量，缓缓下沉，水珠滚落下来，正滴在打瞌睡的孔承额头上。
孔承骤然睁开眼，着急忙慌地站起身，看向叶子，表情逐渐变得惊慌失措：“怎么会没有变化！怎么可能！”
他猛得伸手揪过一根树枝，粗暴地薅下一片叶子，举到眼前仔细辨认，叶子依然和昨天一样泛着浅淡的红色，毫无变化。
孔令将叶子扔在地上，鞋底碾过泥土，换来糜烂破碎的碎片。他脸色煞白，陷入了恐惧：“怎么办……怎么出去……”
“孔少爷不必担心，”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冷夜冥走上前来，手自来熟地搭在孔令身上，“像孔少爷这样的人才，我想老天爷也舍不得让你死在这里。”
看到冷夜冥，孔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他的袖子：“带我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冷夜冥打量着他的脸，倏尔莞尔一笑：“孔少爷见到秋雨了？”
回复他的是惊恐的眼神和几欲呕吐的表情。看来这位孔少爷是看到了秋雨的尸体，才如此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冷夜冥看着他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拨开，笑言道：“放心，我有办法带孔少爷出去。只是孔少爷也得给我点什么东西作为交换吧？”
“你说！”孔承立刻接话。
“我这里有几味香材，需要孔少爷帮忙辨认一下，以及还有几种香的方子，需要劳烦一下你帮我找找，写下来。”
孔承自是一口答应。现在的冷夜冥可是他生还的唯一可能，他怎么都会把握住。
*
容悦正在查看秋雨的尸体。
秋雨明显是被极大的力气扭断了脖子而死，容悦猜测他触犯了回头的禁忌，才会被扭断脖子。
为什么回头会成为这个鬼魂的杀人条件呢？
容悦百思不得其解，她驻足片刻，反复念叨了几遍回头。似乎刚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两个字……
对了！孔三的日志！容悦眼睛一亮，连忙跑到枫树林中，刚巧碰到和孔承聊完天的冷夜冥。
此刻孔承已经先行回房，为冷夜冥书写香方，冷夜冥看到容悦，立刻迎了上来：“容姑娘，我们真有缘分……”
容悦没空搭理他，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冷夜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瞬间弓起腰后退。
“也不用下如此狠手吧……”
容悦走到枫树林中，一个个查看地上之前挖出的尸骸。
怪事，没有脖颈折断的。难不成……
“容姐姐！你怎么一大早就来这里啊！沈哥哥担心你——”
孔令充满活力的声音传来，说到一半就被推着轮椅的沈阙安捂住了嘴。容悦看到孔令，倒是眼前一亮：“你是不是对味道很敏感？”
孔令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容悦上前接过孔令的轮椅，沈阙安默了默，还是决定询问她：“你……还好吗？”
容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好着呢，有什么不好的。”
说罢，她转身推着孔令进了树林，只留沈阙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半晌，沈阙安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不必再自作多情了。
容悦推着孔令走到枫树林正中，而后让孔令闭上眼睛：“你能不能闻出来，哪个地方香味最浓？不是枫树的香味，是枫树以外的其他香味。”
孔令听话地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鼻翼翕动，努力嗅闻着。须臾，他抬起一只手，往斜前方指了指：“往这边走。”
容悦扛起一旁的铲子，单手推着轮椅朝着孔令指的方向走去，期间孔令变换了几次方向，最终停驻在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枫树下。
“这里，嗯……真的好香啊。”
孔令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小浸淫在香料中的香料山庄少庄主似乎也感叹于这香气的馥郁。容悦也隐隐约约闻到一点香味，她连忙挥起铲子，在空地上挖起土来。
一下……两下……坑越挖越深，终于，她看到了一只染着丹蔻的手。即便沾染上了泥土，那只手仍是白璧无瑕，不难想象它的主人会有多美丽。
很快，尸体的全貌出现了，馥郁的香气溢满整个树林，直叫人沉醉。这是一具极为美艳的女尸，她的面容既妖冶又圣洁，唇不点而红，微微向上勾起，表情安详，身体丝毫未腐烂，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但极为重要的是，她的脖子呈怪异的弧度扭着，一看就是脖子折断而亡。
这正是容悦想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