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羁引》江河在

64、白衣胜雪

　　玉君书体内虽有一半的神血，但他早年的功法毫无章程，神力也还没有完全觉醒。他若是想败他，甚至都不用动手，只需用最简单粗暴的对轰灵力方式，就能叫他滚下山脚。
　　所以当年在他放了片海，收玉君书入山门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本基础功法给玉君书规范他那乱成鸡窝的灵力。
　　玉君书也是有天赋，靠着那些功法，他竟突破了。

　　夜遥是剑修，最厉害的也是剑，玉君书要学的就是那一剑破山河的逍遥诀。这套剑招没什么花样，主要就是杀人快准狠，练到极致还能一剑变十，十剑变百，反复裂变到覆盖整个修真界。

　　那会儿他还没有称帝，偶尔还得处理落仙处残剩的香愿，那次是替一个小村子除去作乱的妖。
　　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去，可那天除了修炼就见不到人影的玉君书反常的要和他一起。

　　玉君书怀抱着灵剑，不容置疑的说：“我要去。”

　　夜遥看着那仿佛把棺材扣在脸上的少年人说：“那些妖厉害得很，你死了我可不管埋。”

　　玉君书拜到他门下以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压根无所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在意玉君书能不能搭把手，反正他们一年到头就只教学时见面。

　　此时面色稚嫩的玉君书冷着个脸，“不需要，你能杀的我一样能杀。”

　　修炼那么久，他自然知道当初的拜师试剑，夜遥在放海。可他就不信，自己那那都比不过夜遥。

　　夜遥无语了片刻，原来还在较劲那事。不过其他仙门弟子都得外出历练，正好趁这次机会让玉君书出去走走，最后他允了玉君书的要求。

　　可刚到村子，玉君书就说：“有两窝妖，我们分开。”

　　玉君书本体是妖，对妖力的敏感度自然高于旁人，不过那两窝妖都是修为不差的存在，以玉君书如今的能耐决计斗不过他们。

　　但夜遥没拒绝。

　　这些小妖，他杀他们如同踩死只蚂蚁那么简单，但玉君书完全与他相反。

　　他赶到玉君书所在的那座山头时，玉君书被那些妖围得水泄不通，但他也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待在一旁观望。等到玉君书快精疲力尽时，他才开口。

　　“汇力丹田，左边。”

　　玉君书平时虽然冷漠又偏执，但他深知自家这位师尊的能耐，外加夜遥平时指导他时都是在一旁动口。所以夜遥出现时，他下意识的按照他的指令去做，那些妖没多久便被他尽数除去。

　　可这又惹得玉君书不高兴，他握着断剑绑着个脸。

　　逍遥门上一任掌门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时，门内还有不少精品灵剑，不过大多都被玉君书修炼时弄断了，像现在砍妖弄坏的还是第一把。

　　夜遥拉过他的另一只手，将一截布条缠在他受伤的腕上，说：
　　“提纯灵力不是让你把它们强行分开，妖力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它完全可以与你的神力融合。”

　　玉君书天生特殊，神妖二力若融合得好，可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不过玉君书为了追求神力快速增长的极致，常常暴力把妖力分在一旁。
　　这么做短期内虽能快速突破，但长久下来身体会吃不消。

　　然而玉君书不以为意的别过头，可这一转头正好看到夜遥背后袭来的残妖。他下意识的凝力，可那妖竟被柄飞剑抢先杀死，而他放开妖力的阵法也被夜遥压下。

　　收回挑灯的他说：“你若再这样，我可就罚你了。”

　　玉君书虽是不悦，但也没再继续那个阵法。

　　下山时他们遇到个逃难的村民，追逐他的是个修为一般的小妖。

　　夜遥：“这里的委托就是他许的，你既然跟来，那这次就由你代劳好了。”

　　“哼，无名之辈不值得我挥剑。”
　　他握着残剑，一脸决绝。

　　夜遥无奈，只好亲自指挥挑灯斩了那只小妖，玉君书的眼睛不由得动了下。

　　夜遥见他好奇，便说：“这是挑灯，由我的一缕灵魂做的。”

　　魂剑的好处除了便于携带，就是耐折腾，只要魂剑的主人还活着它就能维系强大。而像夜遥这种高阶修士的灵魂练出来的魂剑，其威力不比神兵利器弱。

　　那时夜遥一袭白衣，腰间隐约还有个纸钱形环扣。
　　玉君书扫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那之后他们在落仙处待了好些时日，夜遥忙着收尾前任掌门留下来的事卷，玉君书则在自己的一方天地练剑。

　　夜遥只有忙的时候才会服颗辟谷丹，而玉君书早年体弱，他便不让他沾染这个。寻常有时间，他都会去山下买些膳食来吃。
　　扇小千每次都是雷打不动的肉包子，而玉君书吃的则要多变些。

　　初次给他买饭，夜遥为了不出错，就肉食素菜水果糕点都打包了些。
　　当他拿着满当当的储物戒到玉君书房外时，里面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弄得瓶罐乱响，片刻还有道飞灵射出。

　　他看了眼被划坏的树干，想都没想的进入屋子。

　　屋内玉君书像是在炼化什么东西，周遭全是灵力，里面还夹杂着些许元魂。

　　夜遥一眼就明晓他是在练魂剑，可玉君书灵魂不比他强悍，体内还有神妖两股力量相互拉扯，练魂剑要比寻常修士难，严重了还可能魂飞魄散。
　　但玉君书压根不管那些禁忌，依旧连绵不断的往身前胚剑注入灵力，本人被逼得浑身冷汗。

　　夜遥又是无语，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沉默的往胚剑上注入自己的灵力，还施了个阵法，助力于汇聚玉君书四散的元魂。

　　有了他的引导，玉君书很容易铸成魂剑，一根通体银白隐隐透着浅蓝的冰清长刃，里面还夹杂着夜遥的强大灵力，必要时能护他一命。

　　玉君书禁闭着嘴巴，看那些灵力顺眼也不顺眼。

　　夜遥随意坐在一旁，“可有意向名字？”

　　玉君书：“遇雪。”

　　他看了那通体幽蓝的剑身，夸道：“倒是相配。”

　　他的魂剑也是银白，不过没玉君书的那抹浅蓝，而遇雪却不全是这个颜色，它的身上隐约有些银白点缀，似是落入冰海的飞雪。
　　看上去就是痛彻心扉的冷。

　　不过也因为魂剑铸成，他才留意到玉君书今日的穿着。

　　以往玉君书总穿着身似遇雪的浅蓝衣裳，不过因为他本人较小，衣服颜色也不深沉，如此冷色穿搭下也不算太冷。而今日他换了身全白的衣服，腰间也有模有样的别着个铜色环扣，配上他那副板板正正的棺材脸，像是个年纪轻轻就丧父的孤儿。

　　他再细想，便知玉君书是在模仿自己。
　　不过他当时穿白衣可不是为了仙气飘飘，而是他真的失去父亲需要守孝几年，而那枚环扣其实是修真界的一个小规矩。

　　一个修士若是丧父丧师或者丧点什么别的重要之人，就需要佩戴这枚环扣为他们守灵，等到灵期过去才能摘。

　　而玉君书除了亲生父母就没别的亲人，俩老也早已过了“灵期”，所以玉君书的那枚环扣只能是留给他这个师尊的。

　　对上他复杂的眼神时，玉君书隐约知道那环扣不是什么好东西，却碍于不知名的别扭咬紧牙关不开口。

　　“蓝色更适合你。”夜遥无所谓的说：“那枚环扣你若是喜欢，戴着也无妨。”

　　玉君书又不说话，不过收起魂剑的动作明显僵了下。

　　夜遥都不在意他为自己戴环扣，更无所谓他这点小动作，只当他是铸魂剑时消耗过多。

　　他将买来的饭食摆了一桌，还特意把炒胡萝卜放在他面前。
　　“吃吧。”

　　玉君书接过他递的筷子，也不客气，端了米饭就开吃。不过他从不动面前的胡萝卜，只吃肉。

　　夜遥只当他不爱吃菜，也没发现胡萝卜的事，但这样可不行。
　　他毫不犹豫的给他夹了一筷空心菜，“荤素搭配。”

　　玉君书看了下碗中的食物，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吃菜，看得夜遥一阵无语。

　　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收了个哑巴当徒弟，但有时候他又在想，玉君书还不如当个哑巴。

　　那也是个残留愿香，需求是处理城中恶人，那次玉君书异常主动，他都还没说完他就提着遇雪跑了。
　　可他没想到，玉君书竟把整座城的人都杀了！

　　他找去目的地时，玉君书的一身白衣早被鲜血染红，遇雪一遍遍的流着新鲜血液，他的双目更是赤红不已。

　　那次他察觉到他身上的反噬，还知道那会让他变得暴戾、神志不清，可这依然掩盖不了他当时的血腥。

　　他去除那些反噬将他带回落仙处后，他第一次罚他关禁闭。

　　玉君书初次反噬的后作用巨大，那一年里他不是在沉睡，就是醒来发疯。而夜遥关他禁闭的地方有个灵阵可驱散那反噬之力，但玉君书并不老实，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外逃。

　　又一次较量，玉君书朝他怒道：“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们！”

　　“够了！”想到他作为的夜遥有些生气，他强压下怒火，“你反省不好，就别想着出来。”

　　他咬牙切齿的说：“师尊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报仇？他们杀了我娘！你为什么这么偏心？”
　　“我是你的徒弟，他们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师尊你为什么就不肯帮我？”
　　“师尊！我恨你我恨你！”

　　夜遥握紧负在身后的手，终是没回答他一个字。

　　可不成想他这举动却惹恼了玉君书，他召出遇雪，发疯般的袭击灵阵，直到打破结界。
　　一时不备的夜遥被凶猛而来的利器刺了个对穿，他握住遇雪，冷冷道：“闹够了就滚回去！”

　　许是没想到他会徒手抓剑，玉君书一时愣在原地，夜遥趁机将他打回阵内，还顺手补上缺口。
　　做完这一切的他捂住左肩的伤，玉君书这一剑捅得还真狠。

　　收起遇雪的玉君书恢复了些神智，可夜遥已转身离去，他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血色背影微微张着嘴，似在无声的唤……
　　师尊。

　　那之后他情况稳定了不少，待在灵阵里除了坐着还是坐着。

　　夜遥见他反噬已退，便将他放出来。

　　不在癫狂状态的玉君书话依旧很少，平时他依然练剑，不过频率少了许多，倒是经常来他书房前站着。

　　正处理旧卷的夜遥无语的说：“有事就进来说。”

　　“没有。”
　　说完他就跑了，不过屋外的桌上多了瓶药。

　　夜遥：“……”

　　玉君书捅的伤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看他那么别扭的跑来送药，夜遥还是一阵欣慰。
　　那反噬总该能压下去。

　　不过当他接触到药瓶时，又是无语。里面的药粉虽然味道和金疮药差不多，但它的药效是与之毫不相干的生发粉。

　　大可不必浪费时间送错药……

　　可玉君书对这件事执着得很，每天准时出现在书房给他送生发药，夜遥看着身后快装不下的柜子，叫住玉君书。

　　“过来。”

　　玉君书虽是不解，但也照做。

　　夜遥将那箱生发药全部翻到他面前，说：“你师尊我还不缺头发，带着它们回你自己房间玩。还有逍遥诀，我不说不代表我不会抽查。”

　　有了他这些话，玉君书才后知后觉自己送了错药，但若这样……

　　他心情复杂的看向夜遥的左肩，后者瞥了他一眼，道：
　　“你那点能力还伤不了我。”

　　玉君书站在原地话也不说，但也不离开，最后还是夜遥败下阵。

　　他无奈道：“还有支愿香，去不去？”

　　这次玉君书终于点头。

　　愿香的地点是在个繁华城市，为害的妖是专采阳补阴的媚妖。这种妖只要能抵住诱惑，很好解决。
　　他们两个都不是多情.欲之人，这事没几个时辰就解决了。
　　但玉君书对杀人一事尤其执着，继续分离神妖二力，而越是如此反噬就越甚。

　　夜遥找了个上好的客栈，专门同玉君书说这事，但玉君书不为所动。
　　他道：“师尊若是嫌我暴戾，日后我杀了人，不报逍遥门就是。”

　　“君书，我没有这个意思。”夜遥苦口婆心的对他说：“你是神与妖的后代，你天然拥有两种力量，但你可知它们截然相反？”
　　“你若执著于杀人屠城，上天赐予你的神力会十倍反噬在你身上。”
　　“到时你不再是你，你宁愿那样也要去做？”

　　玉君书：“有什么不可以？大不了到时候我去死就是了。”
　　“而且你只是我的师尊而已，少管我这些。”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跑上楼，之后夜遥敲门也不开，回落仙处更是独自御剑先行。

　　但夜遥没打算放弃，回落仙处后，他继续游说玉君书，后者不耐烦道：“师尊！”

　　“我都说了我知道这些！我就是一条烂命 ，死就死了，而且过了这么久我不都没事？”
　　“你不要管那么多！”

　　“你！”

　　夜遥气到心梗，可玉君书已经在他开始下一句前，化成兔形钻进一旁的洞中。

　　他又是一阵恼怒，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直接炸了洞穴将玉君书揪出来，可玉君书弄的这个洞非常巧妙，旁人若是将其毁坏，里面的人也会随之灭亡。

　　而玉君书偏偏又很能和他耗，他若在外面守着一刻，玉君书便一刻不出。而若平时他提起反噬，玉君书就又像今天那般进去。

　　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把玉君书赶下山，但玉君书先他一步偷溜出去血洗人间……
　　.
　　夜遥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这不是因为往事不堪回首，而是因为他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邱引看着枕边睡熟的人一脸不解，夜遥以前有那么嗜睡吗？

　　他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拉上被子躺好。

　　屋外雨还在下，屋内柔光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