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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风逝月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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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封免重新踏入林中神庙时,这里早没了那慈祥的神像,有的只是摔烂在地的桌椅。他在看到那熟悉的轮椅时,心中的不安百倍剧增。
他快步进入里屋,不出意外的空无一人。
他给楚栖迟听的音律没几个时辰醒不来,可现在有人提前唤醒了他。此时的他已顾不得许多,顺着指引飞快的朝某处行去。
昔日的柳枝越发繁茂,当他看见柳树下的楚栖迟时,毫不犹豫的前往,一旁的邱引大喊:
“别过去!”
也在这时,封免才发现邱引几人是被个结界困住才留在原地,不过他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没在意他们的话。
可当他突破楚栖迟身外的灵力进去时,楚栖迟整个人似是被火灼烧,灵力也一点点消散。
“栖迟!”
他惊恐的想要握住他,可双腿完好的楚栖迟轻松后退。他大抵太久没用过这双腿,行动时还有些磕绊,但这丝毫不影响楚栖迟离他而去。
也就是这点空隙,他才留意到周遭情况。
整棵柳树下,除了楚栖迟围困邱引几人的结界,还有笼罩着整棵树、笼罩在他和楚栖迟身上的结界。但他们的又与邱引那边的不一样,它里面还有个阵法。
那阵法四周飘着红丝,灵丝尽头还有同样赤红的利器——玄针!
“楚栖迟,你做了什么?”
他惊恐的大喊,可从那些玄针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做这一切的楚栖迟冷冷道:“我还要问你做了什么!”
此时的楚栖迟握紧的掌心内满是鲜血,眼中是悲,是愤,是怒。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封免竟是当年杀他父母害他残疾的人!更没有想到,他这些年竟与仇人为兄!
他们那样的血海深仇,封免怎么敢来找他?
封免看着他掌中的挂坠愣了下,“是她告诉你的?”
楚栖迟掌中的挂坠是他母亲的,当年他将他们带走时顺势拿了,不过后来他取其血肉给楚栖迟做了伤药后,就没管他们的尸首。
制药的法术是颜非颜教他的,她当时就在他身边,可她竟然拿了挂坠去和楚栖迟说这事!
楚栖迟:“重要吗?”
当年封免从柳树下背他离开时,他从未像那一刻那么信任一个人。
曾经的他天真的以为,他们会是永远的清风朗月,可这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从封免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封免裸露的手腕上的伤痕和多年前是一样的,那是他当时划伤的。
而他母亲的挂坠,是他当年亲手送给她的。
他垂着眼眸,疲得无心去看眼前的人,可想起能行动的双腿,他的心又疼得直滴血。
先前颜非颜告诉他,封免给他擦的药膏是用他父母的血肉练就的。
想到这些的他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我即使永远瘫痪,也不愿他们死无全尸!”
当年没能亲手埋葬双亲已是他的遗憾,可封免将他们杀了带走那么多年,长久封存剥他们血肉,让他们三口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那些血药早在他沉睡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融进他的身体,如今的他自是没有残腿的烦恼,可他只觉烈火灼骨。
疼……
封免千不该这样对他们。
“可他们已经死了!”想到双亲下场的封免也怒道:“何况他们还烹食了我的父母,我报仇何错之有?”
“不可理喻!”
楚栖迟说完这句话后,再没理他,而是转向夜遥,说:
“夜遥,困住你们的阵法与我相连,你们若再犹豫,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你敢!”封免毫不犹豫的挡在楚栖迟面前。
来时他就发现了,困住夜遥几人的结界,是楚栖迟用自己的元神之力造就的,阵中之人的每一次攻击,会直接反馈到结界主人的元神内,其伤害不言而喻。
这也是夜遥几人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夜遥冷哼一声,“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喜欢递刀?”
楚栖迟的结界是配合机关术制造的,其中气灵被他特意指定为他们三人,范围可覆盖半个白发城。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太靠近柳树,都避无可避。
但若封免没有跨出那一步,他们还可以赶点时间让楚栖迟离开那儿,可一切都晚了。
察觉到不对劲的封免紧张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师徒三人难得陷入死寂,最后还是邱引凄然的开口:
“他的玄阵,是以你为触发点设的。”
凡修道之人,有一种阵最为特殊,那便是同样以元神开启的阵法,不过这种阵需修士所修术法辅助。楚栖迟主器修玄针,所以柳树周围都是这种针化的红刃。
而这种阵有一个特点,它的触发者不能是布阵的人,得是布阵人指定的人。
此时封免也明白了个所以然,楚栖迟指定的人是他。
他情绪有些崩溃,“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怪楚栖迟一直不肯告诉他玄针的最后半部,原来开启它的方式需以元神做祭。而他在跨入的那一刻,就注定楚栖迟没有回头箭了,难怪邱引刚才会那么紧张的提醒他……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两眼充血的看着楚栖迟,可对方只是笑笑。
“你不是一直想学玄针的最后一招吗?这就是。”
事到如今,他已不知道以前封免致力于学玄针,是单纯的想和他双剑合璧,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此时他也无心去猜了。
玄阵特殊之处在于它的触发者可以提前指定,而且指定了后就不得更改。而他配合玄针开的玄阵更为特殊,玄针最后半部是杀招,再以元神做引毫无生还可能。
他想起自己和封免刚建立凤来茶室的场景,那时他们彼此设立玄阵,彼此以对方为触发者。
最后以今天这样的方式触发,真是遗憾。
“楚栖迟,你不可以使用它。”封免固执的说:“你不能离开我。”
“怎么?是怕我走后你的大计成不了?”他唤出颗神丹一样的东西,“你造的金丹是吗?”
封免一愣。
他当年打入楚栖迟体内的妖气,导致楚栖迟金丹受损再也不能凝聚灵力,后来他骗他说,自己造了颗金丹给他。
但他知道,那不是。
知晓这些的楚栖迟随手挥去金丹上的伪装,露出它原本的紫色。
而在它脱离楚栖迟的那一刻,它更自然的转向封免。
那是封免的妖丹。
楚栖迟气红了眼,“封免,我真不知道你这么能耐,妖丹变金丹,好一手偷梁换柱。”
“不是这样的,栖迟,我……”
“住口!”他冷冷道:“在你把我爹娘杀死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叫我的名字。”
他父母当年是游历在外的散修,修为虽比不得名门大修,但也是灵力不低的存在。封免弄了个血肉相连药给他敷后,他也因这缘份感知到他们的金丹就在封免的体内。
封免杀了他们后直接烧了,他或许还没这么恨,可封免偏偏做了最让他讨厌的事。还有苏师兄……
当年其实是被他亲手杀了。
先前颜非颜给他看了封免的这些记忆时,他恨不得将封免碎尸万段,可他又厌恶着自己。他赖以修炼的金丹是封免的妖丹,在这棵柳树下他最绝望的时候,也是封免出现……
和封免去风陵渡的这些年,他们有过太多的美好。也正因如此,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才会那么痛。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暗自增加玄针的数量,此时的封免也顾不得阵法的约束,使尽浑身解数的去破结界。可他越用力,阵法就陷得越深,最后生生将楚栖迟逼得口吐鲜血。
封免不解道:“你为什么执意要这样?你爱你的父母,我也爱他们,但他们已经死了!”
“那九黎呢?”楚栖迟说:“你把它放进我体内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成为你杀人的工具?”
封免:“我只是……”
“只是因为你体内的是金丹,没法开启它是吗?”
楚栖迟深吸了一口气,“封免,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妖,尤其是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妖!”
这次封免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当初剖楚栖迟父母的金丹确实是出于报复,不过他最初只是收着。后来当楚栖迟提起风陵渡时,他才挪用他们的金丹。
他是妖,在风陵渡那样的仙门,他的伪装根本瞒不住那些修士,所以他需要一颗道修的金丹。而楚栖迟跟他不同,他从小灵力充沛,即使身体里有他的妖丹,稍作伪装也不会被发现。
所以他将自己的妖丹换给了楚栖迟,可他还是低估了楚栖迟对妖的厌恶。
一旁观望的邱引问:“那个玄阵真没办法破?”
夜遥摇摇头,“没有,他们是死局。”
若封免没有踏入阵中,他还能想个办法将楚栖迟弄出来,但这一切都太赶巧了。
现在他们出去了也无济于事。
“死局?”
“是,”玉君书解释说:“楚公子的玄阵是双生,封免踏入的那一刻就已经走入死胡同了。”
两世了,楚栖迟的选择还是一样的同归于尽。
“这么说,封免受的伤其实跟楚栖迟是一样的。”邱引又说。
“嗯。”
玉君书点点头。
因为九黎的特殊性,若想要关闭它,除了让宿主修为耗尽,就是直接杀死宿主。
这事也是他在那个地方偶然得知的,而楚栖迟明显选择了自杀。但似乎又有些不同,那阵内还隐隐可见一些金光……
按楚栖迟以往施展出的玄针,那阵内的每一根红刃都堪比世上最锋利的刀。然而封免却不打算放弃,他冒着被千刀万剐的痛苦也要靠近楚栖迟。
他拉着他的手,苦苦哀求,“栖迟,别走……”
“不要抽离九黎,你会死的。求求你了,住手好不好?妖的寿命比人长,做妖有什么不好?若世上只有妖,就不会有什么妖人矛盾。”
楚栖迟沉默了好半天才又开口,他轻盈而又固执的说:“我讨厌妖。”
说完他猛的抽回手,以最快的速度开启玄阵的最后一层,他和封免瞬间被无数红刃裹挟。
玄针全开,唯有杀戮才可终止,那就用他和仇人的血埋葬九黎。可在最后一刻,封免紧紧拥住他,但那些红刃还是不分彼此的穿透他们。
封免抱着他低低的笑了,他们间的恩怨太多,就这样死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他还是想错了。
楚栖迟火力全开的玄阵,能带走只有一颗妖丹的楚栖迟,却让体内有两颗金丹的他留得一口气。
他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人愣在原地。
炼妖壶九黎已经在他面前风化了,同样的楚栖迟也没了气息,不过一旁的几人却并不意外。
楚栖迟困住他们的阵法,已经随着他的逝去而消失,柳树下的阵法也是,不过还有些柳叶因为刚才的余威缓慢飘落。
封免只是看怀中的人,像是不理解刚才发生的事。
邱引思虑许久,还是开口:“你想知道当年的事吗?”
“你父母身死的真相。”
封免终于有了丝生气,他僵硬的问:“你什么意思?”
“只是猜想,不一定对。”说着他将张记忆共享符打入封免体内。
从他们进入山洞起,玉君书就对封免父母被杀一事保持沉默。后来他们被楚栖迟困住时,他不小心碰到玉君书,那无法回收的窥心告诉了他一点前尘往事。
玉君书前世知道的封免,也在楚栖迟死后发疯过一段时间。
玉君书不是这件事的主人公,他看到的也只是些残片,封免的父母很有可能不是楚栖迟双亲杀的。
他轻轻触上楚栖迟,万幸他能看到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