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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打工 ...


  •   20.
      我想,成年与年龄无关,是在一个人选择自己负担生活的那一刻开始的。

      我在高中时开始独自生活。奶奶去世后,遗嘱将住宅转赠给了我,虽然父亲借母亲之口提议可以提供我的生活费和学费,但我却并不想接受,有求于人必定受制于人,我对利害关系从来看得清楚。

      主动寻找打工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变成了唯一的解决办法。毕竟年龄已满十六岁,在打工方面的限制已经放宽,无论是打工时长还是时薪都与成年人无异,考虑到我日后还有上大学的计划,除了这几年的生活费以外,最好还能攒出一定存款,我在仔细计算过空闲时间后,在高中果断把自己扔进了回家部,用空出来的时间身兼三职,分别是上学前的报纸配送员,放学后的便利店店员,以及。

      深夜场的酒吧前台服务生。

      当然,最后一项是瞒着松田和萩原的。

      这事归根结底没什么值得惊讶,酒吧收入可观,深夜场尤甚,运气好还有小费,对于缺钱又长相漂亮的女子高中生来说,是不二的选择。不过鉴于我不想早早曝光,选择的打工区域最终还是远远避开了学校和居住地,挑中一家名为POLARIS的音乐酒吧。

      比起大多数真正经营酒水行当的同行来说,POLARIS算是真正将重心放在了音乐上,将自己做成了东京地下音乐人的聚集地,每晚都有不同的乐队驻唱,热闹时甚至一晚会换几支乐队。蓝调,民谣,摇滚,爵士……POLARIS来者不拒,只要有足够的技术,支付得起场地费,POLARIS就能为任何乐队带来最合适的舞台。

      “场地费?”

      第一次听店长讲解规矩的我忍不住问:“所以不是我们请乐队驻唱,而是乐队主动来找我们吗?”

      店长年过二十,是位打扮入时,品味精致的男性,讲话颇有大洋对面西方国家的风格,闻言用涂了夸张蓝色眼影的眼睛对我抛了个媚眼:“哦,我的甜心,你真的不懂音乐,是不是?”

      “……确实没有特别关注过。”我头皮发麻,强撑着回答。

      “POLARIS在业内也很有名,时不时就会有挖掘艺人的星探来这里找值得新人,这是不常有的机会。”店长矜持而自满地笑笑,“POLARIS,北极星,对于那些迷失在道路上的音乐人来说,我们是永远闪烁在天空正北方的道标。”

      也许是被那笑容中的骄矜打动,又或者是认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本性总不会太坏,在谨慎辨别了七八家酒吧后,我选择留在POLARIS。作为没有丝毫音乐经验的外行人,我最开始的工作是在后厨刷盘子,直到一个星期后认下所有酒吧常驻乐队,以及他们的代表作后才被放进前场,但也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并被要求持续不断地提高自己的音乐知识储备,以保证任何一个喝高了的顾客一时兴起提出的古怪问题都能得到有效解答。而这,店长振振有词,就是我们留住客户的基本。

      但这显然超出了一般酒吧服务生的知识范围,“如果我做不到呢?”我问。

      店长答得温柔似水:“那就算你长着藤峰有希子的脸,也会在第一个月就被辞退的,甜心。”

      来自生存的威胁将补习音乐一事的紧急程度提上了首位。高中第一年,我的业余时间统统贡献给了视频网站上的音乐科普栏目,从最基本的乐理学起,进阶到音乐史和编曲,空闲时也听听目前畅销榜上的流行歌,以一个外行的角度试图找出现在的流行趋势,或者喜怒无常的听众们随心所欲的选择标准。

      这般努力不可能不露痕迹,松田最先发现我包里多出的耳机,跟着是家里的新唱片,音响,和CD播放器,擅长拆卸的家伙饶有兴致地在我家探险,遇到感兴趣的就拿起来摆弄两下:“居然还是新款,你什么时候对音乐感兴趣了?”

      说多错多,我答得简单:“就最近。”

      不稀奇,我经常一个接一个地换爱好,小学时的弓道,国中时的花道,现在我房间还放着把反曲弓,阳台上堆着几坨未拆封的花泥。松田不疑有他,自顾自地观赏音响,等到终于愿意放下那巴掌大的黑盒子,他转而直起身,凑到我面前。

      “难怪你最近看起来很累。”他说,“黑眼圈出来了。”

      那是一个对高中的男女来说是有些微妙的距离,我能透过光线看清他浓密的眼睫投下的阴影,但我没退,也许只太需要一些来自旁人的近距离的接触,像在海底深潜许久的人类,总要在氧气耗尽前浮出水面换气。我放任自己在海面上沉浸两秒,然后才重新潜回去。

      “也许吧,”我轻描淡写地道,“我刚刚开始关注音乐,需要补习的部分很多,加上兼职打工——你知道我现在没什么时间。”

      长谷川叶良,效率至上,功利主义者,付出就要得到结果的强迫症,无论是哪个标签说动了他,松田总算从我面前退开,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是嘛。”他道。

      陈述句还是疑问句,我假装自己没注意到。

      不过比起松田过分敏锐的观察能力,更难办的是一天六小时以上的工时过分压榨了我的精神状态,加上高中陡然上升的学业难度,想两全其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保证上课不睡着和每天的作业按时提交就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但可想而知,这种基础的学习量对于一所以升学率著名的高中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开学的第二个月,中期测验,卷子从前排发下来,排名前所未有,年级总人数三百,我在第一百二十八名。

      我被班主任找谈话是在排名出来当日的放学后。为此我不得不向打工的便利店临时请假,被店长语带不满地敲打过后又去迎接班主任的满面愁容。教师是尽责的,她让我在办公桌旁坐下,给我一杯花茶,从课程难度细细问到家庭背景,末了又旁敲侧击地打听感情状况,大有不找出成绩下滑原因不罢休的势头。我被问得汗如雨下,无论如何家丑不可外扬,我还不想早早成为年级八卦里的悲剧女主角,只好一边老实地低头认错,一边心里把周围相熟的男生都琢磨一遍,掂量是否需要找个好忽悠的对象来谈场不走心的假恋爱,从而掩饰成绩下滑的真相。

      这想法在我踏出办公室后戛然而止,斜阳红辉,放学后教学楼空荡的走廊里立着两个人影,均高一米八,在东亚男性里鹤立鸡群,迎面而来时很难装作看不见,这场面太考反应能力,我只能迅速藏起刚流完的冷汗,支吾片刻,选择先向薄弱环出击。

      “好难得看到你放学后有空,萩原,”我扬起打趣般的笑,“今天不需要陪女朋友?”

      显然我挑错了突破口,萩原一句话把话题打回正题:“她也让我来看看。怎么说也是和我们一个国中的,她从没见你考出过年级前五十以外的成绩。”

      “我倒不是很意外,”松田紧随其后,拿腔拿调的口吻格外欠揍,“毕竟我们叶良据说正对音乐,”他刻意在这个词上加了重音,“全情投入,热情得像准备冲击年底单曲销冠。”

      很少见他夹枪带棒地讽刺人,明明是一有不爽就动手的类型,也因此注定更难平息这次的恼火,想必今天拿不出合理的解释没法轻易离开,我将滑落的背包带扶回肩上,叹口气,举手投降。

      “一起走?今天我打工请假。”

      时隔多日,我们一起踏上回家的路,没有打工也没有社团,难得的悠闲,一路便走得像郊游,时不时在地铁的换乘站绕路,再钻进游戏中心打机。我在松田和娃娃机搏斗的时候编完我的瞎话,说词很简单——打工费时费力,影响精神和体力,至于音乐是一时兴起,但在拖累学业的基础上,我可能会暂时放一放,毕竟以后上大学还想申请奖学金。

      取信于人的谎话往往在于十真一假,除了音乐是一时兴起外,所有的发言都有迹可循。萩原听得连连皱眉,到底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只能勉强接受:“我还是觉得你太勉强自己……”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我大致明白他想说什么,理性来看向父亲低头不乏是个选择,但他知道我有多高的自尊心。

      于是几经犹豫,他改口,“要不住到我家来?至少能免掉你自己做饭的时间,你可以和姐姐住,反正等姐姐上大学后,那个房间也没人用。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你可以交伙食费,而且原来的房子也能租出去,补贴一下自己。”

      平心而论很令人动心的提案,但,“你有女朋友,”我委婉地提醒,“往家里放个传过绯闻的女孩不是什么好主意。”

      “那,”一直埋头打游戏的家伙插嘴道,“要不来我家?”

      我的表情霎时一言难尽,倒不是我看不起松田,但对恨不得一日三餐都靠便利店打发的人,我着实没什么生活质量上的期待,“到底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

      松田还在嘴硬:“我也是会做饭的好吧?”

      “是哦,家政课学过。”我冷漠地回答,“但吃不死人是一回事,做得好吃是另一回事,以现在这个劳动强度我不吃点好吃的会死,所以我拒绝。”

      娃娃机在这时发出一系列电子音的中奖音效,夹臂慢悠悠地拖着一只玩偶移向出口,搏斗了小有二十分钟的男生气哼哼地弯腰,从奖品出口处将白色的毛绒兔子拎出来,还没等我嘲笑他的品味,那只白色玩偶就被按在了我的脸上。

      “随便你。”

      白色的布料遮蔽了视野,隔着毛绒的触感,我听见他的声音:“别输给那种东西,有需要就开口,我们都在。”

      像是有光线刺破海面,照亮深邃的海底。

      “松田。”

      “啊?”

      “……没什么,突然想叫一声而已。”

      但我终究要潜回去。

      连番的琐事像是阴郁的乌云,将坏心情雨滴般积攒在心里,等待一个倾盆而下的时机。那天的夜场打工被我干出了写字楼的快节奏,出现就点菜,下单就退走,所有交流力求在三句话之内解决,陪聊服务更是随机扔给路过的打工同事,心不在焉得昭然若揭。最后连店长把我拽到旁边,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处理起下属驾轻就熟,他先欲抑先扬地表扬我最近的进步,然后若无其事地提起我今天的状态,逐步把话题引导向职业精神和服务态度,我却没精力听他的长篇大论,自知凭今天的心情着实无法胜任前台工作,索性直接问惩罚。

      “你要打发我回去刷盘子?”

      “……不,”被打断的店长和颜悦色,“我要打发你去倒垃圾。”

      就这样,一个出身名门高校,脸长的能争班花的当代女高中生顶着化了半个小时的妆面去酒吧后巷倒垃圾。这是职场霸凌,出门的时候我恨恨地想,携带着我考砸中期测验的怒火,和对朋友隐瞒的愧疚拎着垃圾桶往外走,每走一步烦躁感就更甚一分。命运也许就是偏爱折腾那些不肯低头的硬骨头,我自认比许多同龄人都早熟,也对自己的人生更精打细算,但到头来还是跌入谷底,进退不得。

      这种烦躁在我拐入后巷时到达了顶峰,深夜十一点半,四下无人的暗巷,身穿黑衣的长发男子,一头银发疑似不良特有的染色,以及被他堵在尽头的黑发女生,面容娇弱,身量看起来最多不过国中。如此悬殊的对比,我甚至没花时间听完他们在争执什么,低头看看手里的垃圾桶,我果断地抬手——

      ——把它狠狠地砸向了不良的脑袋。

      “从那孩子身边滚开,”我说,“我报警了,不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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