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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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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莫怀,清明时节的最后一场雨,不是他们相遇的起点。
青春期的男生总是中二的,耸着肩,走路吊儿郎当,时不时拽几句脏的,这样才叫酷。
爱装深沉的,整日戴着插了MP3的耳机,望着窗外,幻想自己是王。
莫怀没有戴耳机的习惯,戴耳机的她却把他归类到了装深沉的那一类。
她话少,又轻易注意到了一个话更少的人。
随安想着,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
明目张胆地看她,又以为自己是在偷看,很没有道理。
随安毒舌,没有多少人愿意同她说话,看她的人更是没有。
在开学后的一个月的第十二天,他的第一眼,就被她觉察到了。
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熟识,更没有爱恋。
像是简单一瞥。
浓墨般的双眼却又不是一瞥就挪开了。
她刚骂了个打饭插队的中二男,周围的人互相提醒着,她是尖子班里的毒舌女。
似乎只有他没听见,隔着人群,用眼神撅住她。
不礼貌,却也没让她觉得不舒服。
随安的学习成绩很好,但她还真一时想不起“相遇”一词的寓意。
她去了趟图书馆,这个莫怀几乎不曾踏入过的地方,找到了这个词。
相遇——该解释为两个人或几个人相互同时看见对方。
这场隔着人海,隔着嘈杂的对视,才该是他们的相遇。
在今后的日子,随安忍了很久,才保守住了这个秘密,没有告诉她的傻子。
相遇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二、三、四次。
这样的相遇方式,在那天以后的每一天都在发生。
她上台做演讲,与班级队伍末尾的莫怀“相遇”。
演讲稿的内容,她半个字也不记得了。
莫怀上台做检讨,她和主席台上暂时老实的少年“相遇”。
百度的第一个词条,里面的第一页,就是他瞎念的内容。
抄也不知道抄往后一篇的。
她上课,为了必要的未来努力;莫怀逃课,为了短暂的生存努力;她喝水,莫怀的脑子里一定想了不干净的东西;她睡觉,莫怀的气息几乎打在了她的脸上……
运动会上的人很多,她站上跑道后,才让那个傻子看见了她。
“随安,加油。”
简单到可以说没有文化的一句话,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莫怀。
一声又一声,她还是最后一名。
隔着几个队伍再次“相遇”。
她想说,她真的很讨厌跑步。
随安想,她对莫怀升起的第一份感情,肯定不是伟大的爱情。
因为,她想揍莫怀很久了。
光看着别人,不上前交友,不上前解释,跟个变态一样。
但意外地,她又沉浸在他的目光里。
随安见过很多眼神,爷爷的关爱,父母的敷衍,同学的嫌弃。
浓黑不带任何情绪的,属莫怀一个。
习惯后,随安也就不管他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人喜欢她的?
她记不清了。
但她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意起的这个人。
那是场不大的雨,来自清明时节的第一场春雨。
随安时刻在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他们之间的在意才预告了后面的生死别离。
只是路过巷口,她又感受到了那阵灼热的目光。
随安从来不给这些“相遇”一个明确的回应。
她总是偷偷摸摸,做得比大胆的莫怀好。
没让他察觉过。
然而这一场相遇,她蓦地想要回应了。
尽管时候不对,他被五个人摁在巷子里的泥水地里,无处躲藏。
他应该是羞恼的。
毕竟,涨红了脸。
没多犹豫,她便走了。
随安不讨厌这个看了她许久的人,但他依旧是个不相干的人。
她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事愧疚。
随安,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愧疚、后悔。
可自那天起,她便日日夜夜地想起这个画面。
白日里的目光,也开始让她烦躁。
一定是他乱了她的道心,让她在意起了他,男狐狸精一样。
总不会是愧疚。
放清明假期的那天,男狐狸精又来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半晌没说话。
也许是前面等待她的东西,让她不愿面对。
随安放慢了脚步,直到身后的人快步走了上来,站定在她面前,拦住她。
“要不要喜欢我?”
还真是男狐狸精,开口就那么直白。
喜欢是什么感觉?
随安从未确切地体验过。
是以,听见这句话的她,满脑子都是十几分钟前的过去,和十几分钟后的未来。
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告诉她爷爷腿脚不便,从楼上摔下来去世了。
十几分钟后,她就要想出一个有条理的规划,为爷爷死后的事做打算。
这一点莫怀还是很了解随安,她真的没多想,就答应了他。
“好。”随安这样回应着,声音不起不伏,就像个淡淡的“嗯”字。
她喜欢他吗?
她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她在意眼前这个攥紧拳头,因为她的沉默寡言而紧张的少年。
不会是愧疚,不会是后悔。
随安不会为了补偿,把自己搭了进去。
就这样,随安的青春将被一个安稳又炽热的人浇灌。
清明的开始,她失去了一个亲人。
也在春雨的开始,她多了一个亲近的人。
该是怎样谈一场恋爱?
随安不清楚,随心所欲。
她现在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他过来,只能简单的一句:“过来。”
情侣之间不该这样说话。
她若有所觉,又随心抚向了莫怀的脊背。
那天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闪着光的刀落到了哪儿,她不清楚。
手指从尾椎向上,到紧绷的背肌,她摸到了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
“以后我帮你。”
随安只是顺口一句,却也认真承诺。
他似乎很意外,不过脸上又没有太多的表情。
就像他浓黑的眼,什么也看不出。
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前,人是没有概念的。
看见失去生命体征的爷爷,随安只是想,如何才能把临海的父母叫回来。
她没觉得自己在伤心,即便莫怀知道后,注视她的目光里,带了心疼。
她也没觉得自己伤心了。
年龄一旦到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随安这样肯定又随意地过着自己的一生。
也许是苍天都看不过眼,要逼一逼她。
随安不爱去医院的,莫怀也不喜欢。
他们生病会去的地方,不过离他们的老房子几十米的距离,走到分岔路,向左拐就能到达。
开上一瓶感冒清片、一盒阿莫西宁胶囊,严重一点儿,再加上一盒退烧用的布洛芬。
当然这只是他们对自己。
劝别人一向是很好劝的。
随安不过又一次因为眩晕症呕吐,莫怀便抓起医保卡和钱包,打了辆出租车去医院了。
她记得那晚去医院的路上,看见的霓虹。
记得她嫌热,闹着莫怀给她擦汗用的毛巾——蓝色,医院楼下的小卖部,分十块、二十块,他选了二十的。
第二天什么检查都做完了。
结果在意料之外,他们谁都不愿去相信。
照常过着,也许某一天会惊醒,这一遭只是个梦罢了。
出了医院后的番茄排骨汤并不算好喝,在做饭这件事上,莫怀第一次失了手。
他没意识到,她也没打算告诉他。
喝下酸味过头的汤,随安才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信一下佛?
告诉佛祖,要么老子寿终正寝,要么世界末日。
求人这个词,随安是不会放进自己的字典里。
有一个“相遇”已经很拉低她的文学水准了,切莫让她一降再降。
她带回观音的时候,莫怀问她:“怎么想起拜观音了?”
“她看着像个女儿身,我也是女人,威胁起来很公平。”随安记得自己这样回答了他。
身体没有出现反应时,随安记不住自己是个有病的将死之人。
照样天天欺负着莫怀,想着怎样才能把莫怀拖垮,怎样拉着莫怀殉情。
在莫怀给她买豆花的早晨,她在卫生间里吐出一肚子酸水,才会意识到时间的紧迫。
于是,她又开始想,怎样才能睡到莫怀,便宜不能让别的人占去。
莫怀这个人太安稳了。
即便做了许多镇上的人看起来很叛逆的事,他也是最安稳的一个同龄人。
拖上她以后,有规律的作息,有计划地赚钱,有准备地受着她的欺负。
他安稳得不相信一切缥缈的东西,甚至不信佛。
漠河医院的那晚。
随安在想什么?
她想,靠近首都的地方,住宿费真他妈的贵啊。
明明手术室里的床,还是那样硬。
嘈杂的仪器声,依旧掩盖不住,莫怀在手术室外的声音。
她依旧觉得自己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傻逼玩意儿真要跟她殉情,一次烟也不戒。
她仍是听见了莫怀把烟攥在手里的声音。
蠢得不知道扔地上碾息了。
她听见莫怀跪在了地上,向上天祈祷。
可别那么没出息,她都威胁观音几个月了。
直到她似乎听见了莫怀双手合十的骂声:“你他妈的放开随安的灵魂。”
她忘了,莫怀和她“相遇”前,算镇上不务正业的混混。
这一刻,她想通了。
原来,中二的、装深沉的是她。
殉情还是别拉着安稳的莫怀好。
随安醒来,先看见了那只鸭子,两千多,她没逼着退了,还是因为傻得像莫怀。
她不打算告诉他,也没必要告诉他。
打发莫怀去给她买点儿吃的后,她找护士要了纸笔。
她被莫怀当女儿养,莫怀也该当一次儿子。
年轻人学不会适应。
随安想,她该写封信告诉不会适应的人,一个人该如何安稳地活下去。
倘若她无聊了,她会先带走那只长得像莫怀的鸭子。
这件事她不会告诉莫怀,也没必要告诉莫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