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个瞎子的复仇》Relativity

21、坟(壹)

　　公元前234年夏 秦王政13年
　　楚国亡，华阳太后失势。同年八月，秦王幼子胡亥出生。

　　咸阳宫中的宫人们步伐匆匆，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

　　而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漫长的、灰暗的、掺杂着桃色与悲剧的梦。

　　未来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的在梦境最后涌上了大脑，那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胡姬。

　　这个在历史之中被一笔带过甚至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人。

　　胡人长相、姬姓女子，来历不知，但也许来自西部，秦二世胡亥之母，早逝。

　　大雾退散，她在之中窥见了历史悲剧的内核。

　　她被人扶了起来，四肢无力的靠在窗边，随后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身体抱住了她。

　　她认出了那是嬴政，她动了动，没能挣脱开，反倒是被人牢牢的抱住。

　　姬怀慈垂眸，漠然的任由他抱着，随后她听见他说，“寡人灭了楚国。”

　　“华阳太后彻底倒台了，寡人的母后也已经离我而去了。”年轻的君王缓缓道，“寡人的身边好像只有你了。”

　　“但寡人又害怕，害怕你也要走了。”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之中，谁都是谁的过客。”姬怀慈缓缓说。

　　“至于害怕——”她忽然笑了，“无论是质子时期回秦、登基、他国合纵攻秦，还是嫪毐、成蟜，或是曾经的一场场战争……其中对我掺杂的利用有多少？”

　　“有些事情，我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你就是这么想的？”他怒极反笑，“你以为，王后之位为什么空悬?”

　　她听后却笑出了声，“我的母后，也就是前周皇后。”她娓娓道来，“在她还未入周宫时，她在家中受尽宠爱，她自由自在，无需讨好任何人。”姬怀慈顿了顿，“在她跟我说她的过去之前，我根本想不到这位被锁在深宫之中的周皇后曾经是这样的肆意。”

　　“而像她这样的女子实际上并不在少数。”姬怀慈摇摇头，“我父皇的皇宫之中有很多这样的人。”

　　“这就是你不愿的原因?”

　　她缓缓的推开嬴政，走到了窗前。

　　“所以你后悔了吗？”嬴政坐在阴影里，看着那道沐浴在阳光下的瘦削身影，“后悔年少时在邯郸与寡人相遇，后悔下山和我回秦国。”

　　“这倒没有。”姬怀慈在窗边坐下，她伸出手，感受着夏至暖烘烘的阳光，“反倒很庆幸。”

　　嬴政愣了愣。

　　“我跟你说过的，赵政，我在十五岁时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的。我杀了很多人，造下了无数杀孽业障，那些人……他们也很可怜，他们也有自己的亲人好友……”她顿了顿，“我相信善恶有报，所以我从未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和后悔了。”

　　“你知道我原本是怎么想的吗?”她忽然转过头来，笑着说，“在邯郸的时候，我是故意接近你的，我知道你因为被人追杀于是困在了那座荒山上。”

　　“所以我接近你，想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去复仇。因为皇兄恨你们，而我也有一些恨的人。我知道成功可能性很小，当身份暴露的那一刻，我就会死。但这不重要，这只是我为自己挑选的结局”

　　“可惜我这人真的不擅长骗人，所以……我很多时候和你说的都是真话。”她动了动眼睫，“不过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我不擅长说谎，只是我很难欺骗你。”

　　她摇摇头，“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于是在杀死吕不韦的那天后，我就放弃了。”她叹了口气，“放弃了一切，包括自己。”

　　窗外飞来的蝴蝶停在了她的指尖，“但我唯独没有放弃你。”

　　“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送你的一句话吗？”她歪着头问。

　　“记得。”嬴政回忆着少年时的初遇，他缓缓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万骨枯，万骨枯……”姬怀慈嗤笑一声，“枯的又何止是万骨?”

　　蝴蝶从指尖飞走，她收回手，“权利的王座需要的何止是万千的白骨堆砌啊。”她笑着摇摇头，“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当初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我啊……比任何人都喜欢你哦。”

　　她冷玉般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发着光一般，那双空洞的瞳孔之中竟然也出现了些许情绪，死亡已经逐渐爬上了这张年轻美丽的脸，而她却像是从未察觉，也毫不在意。

　　嬴政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懂过她，她像张干净的白纸，一张没有任何人能够看透的白纸。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最大的恐惧莫过于逼近的死亡，可是她却在少年时，便坦然接受了自己早逝的命运。

　　嬴政不知道她曾经会不会憎恨命运的不公、会不会憎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他忽然觉得，上天好像从未对这个命运悲惨的人仁慈过。

　　后来他问过她，却得知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憎恨了。

　　就如她所说，倘若憎恨，那么她又该去憎恨谁呢？她所恨的人早就已经埋进了土里，如果她要去复仇，那又找谁去复仇?

　　活着的人都是无辜的。

　　就像周朝的覆灭，那些攻进皇宫的秦人到如今其实早就已经因为生老病死都进了黄土。

　　历史长河之中的王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又哪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一个朝代的覆灭与建立也远原本不是依靠个人的力量。周朝的覆灭是历史，更是注定的命运。

　　而上天的仁慈与怜悯何其珍贵，能得其之人便已是万幸。但祂却从不吝啬祂对于世人的鞭挞苦难，因此这世上的可怜人万千，所以人们日日祈求神佛。而姬怀慈也是一样。

　　她在童年时每日跪于那垂眸悲悯的神佛面前祈祷，祈祷能够有那么一天还是自己，能够不要就这么罪恶的走完一生。

　　可惜神佛从未对她仁慈。

　　而不仅仅是她，神佛不会对每一个人都仁慈，战争、灾难、疾病，还有人心之恶……

　　究其根本，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