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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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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暴风雨之夜,电闪雷鸣,天空像把整个大海的水翻转过来往下倒一般。游鹤山上,山道成溪,低洼成河,草木皆软趴趴浸泡于雨水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溺死一般。
游鹤山上有一个中等修真小门派擎风门,这狂雷怒雨之夜,一个半妖小孩身着粗布衣出现在山门前跪倒在地,久久不肯离去。
“请收我为弟子!”他反反复复地念出这句话,跪伏在雨水横流泛滥的山地上。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收他为我们擎风门的弟子?他身上的妖气……”一个弟子看着山门前跪着的小孩子,心有不忍。
“别管他!反正他始终会走……他不会傻到活活饿死自己在这里。”另一个弟子啐了一口。
掌门真人厉决不动声色地盘腿坐在门派的正堂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半妖小孩子。
小孩就这样无依无凭地在暴风雨中跪了近三天,并不见他移动分毫。
众弟子对半妖还是颇为好奇的,这三天他们不知看了那小孩多少次,他们对小孩拜入道门的决心作了种种猜测,有人认为那小孩是憧憬向往修真之道;有人认为那小孩是邪恶妖族派来的奸细;甚至有人认为那小孩是孤幼难以生存,想找擎风门作个托身之所……
总之三天过去,众人包括掌门在内对那小孩依然没有定论,而那小孩脸色早已苍白如纸,气弱如丝,瘦得皮包骨头——他在暴风雨中淋了三天饿了三天,就算是半妖也受不了。
“嗯?有妖气?”
山林中,一名青衣公子携着童子缓缓走出,看见了跪在山门前的半妖,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青衣公子叫来了一名弟子,此公子正是掌门真人云游归来的师弟厉澈。
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厉澈哈哈一笑,潇潇洒洒地说:“这名弟子我就收下了!”
此半妖名唤俱魈,父亲是一个山魈,母亲是人类女子,双亲皆已去世。他修行异常勤奋刻苦,许多弟子自叹不如。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真元力每增加一份,妖力就增加双倍。随着修为的加深,他的妖气缭绕全身,明显得连最弱的弟子也能感受得到。
“师弟,难道你就没有看出他根本就没有仙缘,他只适合做妖怪……让他修道根本成不了气候。我当时也看出来了,他身上有一股戾气,他有一半山魈的血统,山魈凶猛暴戾,性喜吞食人类血肉……他眼中有一丝血光,怕是有什么特殊的过往,早已心魔上身。”
一天下午,掌门真人厉决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劝告自己的师弟放弃这个弟子,偏不巧俱魈正好路过听到了。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没有仙缘呢?
俱魈只觉得黄莲堵心,痛苦难当,一口气跑出了山门,下了山。
山脚下,田野间,他在擎风派山门周围的几座山徘徊,迟迟不愿意回山,不愿意见到师尊 ,也不愿意见到门派里其他纯人类血统的,有“仙缘”的弟子。
没有仙缘……没有仙缘……
仙缘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碎碎念,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比“没有仙缘”更让他难受的,是掌门和师尊对他的态度。
师尊听了掌门的话后会怎么看他呢?
太阳慢慢下沉在西边的层峦叠嶂之中,留下美丽的暮色霞光和彩云。
风也慢慢清凉了下来,夜晚就要来临了。
俱魈缩在田野间的一个大草垛里,精神萎靡,两眼无神地望着绿中泛着枯黄的田野。
时下七月,在这湿热的南方之地,暮晚时分清风凉爽,天穹倒扣,深邃得神秘邈远,田野间即将成熟的水稻等庄稼尽显诱人之色,暮鸟夜虫轻吟,黄牛被赶回了家……
俱魈痴痴地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的心灵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一般,似悲似喜,心下茫茫然。
突然田野上空出现了一只白中透着微蓝色彩的翩翩蝴蝶,蝶儿粉翼轻扇,粒粒光点凭空出现,阵阵霞晕推波漾出,美得不可思议,在这暮夜,白蝶的明亮彩光更显圣洁美好。
俱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蝶,心中的烦忧也在此刻不知被遗忘在哪个角落了。
“啊……”
随着惊叹声的飘出,空中出现了更多的白蝶,仿若园子里花儿纷纷绽放,一大片的白炽带着彩色光晕破空而出,渐渐汇成了一双巨大的翅膀的形状……
俱魈眯了眯眼,这一失神仿佛就错过了最美丽的瞬间。
再看空中光霞皆已消失,一个美丽洁白的仙子悬浮在半空中,她轻轻拍了拍纯白无暇的翅膀,展翅间,宽大的玉兰花瓣伸展开来。她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说不出……
只觉得,世上最纯洁,最真诚,最美好的东西皆已容纳在那两潭黑眸中。
俱魈傻傻地想,他,还是有仙缘的吧?
——他见到世人渴望见却见不到的仙子了。
“谁?”
仙子转过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了他,霎时俱魈如遭电击。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除了他们,别的东西都不再存在了。
——如今,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色彩。
“仙,仙子姐姐……”是我。
俱魈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又局促不安地呼唤。
——仙子笑了!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很开心。
她朝俱魈伸出右手,这只纤细的手有着流畅柔美的线条,莹润如同泡在水中的羊脂玉,又如晨露中的牡丹散发着芬芳。透过半透明的皮肤,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条柔嫩的血管。
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有生命的无以伦比的艺术品。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呢?
“我,我……”
俱魈彻底迷醉了。“我叫俱魈……”
仙子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笑了。
“小俱魈,你也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吗?”
仙子竟然说要送他回家,可是他怕一回到擎风门仙子姐姐就不见了。
“我不回家,我要跟着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第一次撒娇,抱着温柔动人的仙子撒娇。在这个仙子面前,他似乎能忘却所有的烦恼。
“跟着我很危险的哟!还有啊,我不是仙子,也不是姐姐,我是魔头!是哥哥啦!”
俱魈是绝不相信这个仙子姐姐和魔头有什么关系,他能从仙子姐姐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圣洁气息,魔物是不会有这样的气息的。至于哥哥嘛……
俱魈并非真的六岁孩童,而是活了一百年的半妖,就算不懂人情世故也有几分眼力,他打量了“仙子姐姐”半晌,竟然真的是男的,只是七分像女孩,三分像男孩;“她”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纯少女。
——可能,大概,仙人都是这样的吧?
“仙子姐姐”竟然把他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
他的唇软软的,像吻在一片凉凉的花瓣上。
“记住哦!我的名字叫晓,你叫我晓哥哥就行了。”
“晓哥哥。”
“嗯。”
晓哥哥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眼睛再次眯成了月牙。
那一夜,如做梦一般,晓哥哥抱着他在一个山洞里过了一夜。那一夜,他眼中所有的色彩都漂亮得不可思议,如同置身幻境中……
“晓哥哥……你不讨厌我吗?我是半妖啊……”
“哥哥怎么会讨厌小俱魈呢?小俱魈很可爱啊!”
——第一次这样喜欢和一个人说话,和晓哥哥说话就像在吃凉凉甜甜的龟苓膏一样。
就在俱魈打算死皮赖脸跟着晓走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我们的愿少爷什么时候拐走了人家的小孩啦?”
一个娇艳性感的“女妖”出现了,她手脚上覆盖着青绿色的蛇鳞似的鳞片,衣着怪异大胆暴露,一头波浪卷发乌黑如墨,仿佛深渊般的邪恶。
“水芙蕖!”晓大叫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我要尽忠职守保护少爷呀!”她扭着腰走入了山洞,惊叹一声,竟然肆无忌惮地摸起了晓的翅膀。
“呜哇……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段麟,竟然变成了天界天翼族的模样。”
晓也摆弄起自己的翅膀。“段麟是天翼族?”
“没错。”
“那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晓指了指水芙蕖手上的鳞片。水芙蕖的模样也变了,变成了一个妖艳的青蛇女。
“界压会为进入这一界的生物做上标记,留着这标记以后出这一界会比较省力气,当然你不喜欢这个标记也可以抹去,十年后就可以消除了。”
“……”
俱魈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晓决定送他回擎风门,然后和他分别了。
“晓哥哥,要来看我呀!记得啊!”挥手告别,俱魈心里苦涩难言,表面上却是甜甜地笑着。
“嗯~”晓回头冲他一笑,和水芙蕖一起走了。
“厉俱,他们是什么人?”擎风门众人对晓和水芙蕖的到来极为惊讶,一个仙人,一个女妖,都是上界才有的人物啊!
“他是我的晓哥哥。”俱魈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由于俱魈私自下山,擎风门惩罚他五十年内禁足于游鹤山。
俱魈此后乖乖呆在游鹤山上修行,他的身体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事实上,他虽然是孩童的模样,却已经一百一十三岁了。他长到了六岁就停止了成长,他还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维持着六岁的模样。半妖的成长充满了不解之谜。
五十年间俱魈修为大进,用他师尊的话说是“就像吃了仙丹般”,而这回他的妖力倒是乖乖沉寂于体内,没有了妖气的干扰,他的真元力节节攀升,很快就要渡劫了。
是他的晓哥哥带给他仙缘的。
修炼之余,他就会思念他的晓哥哥,想着那个带给他美好回忆的人,那个如同那一晚的明月般迷人的人。
“晓哥哥,为什么你不来看我呢?你可知道我多么想你?我很快就要渡劫了……如果我成了仙人就去仙界找哥哥……!”
这五十年,晓几乎成了他的希望,他努力修行的信念。
五十年的潜修成就一个渡劫期高手,这件事说出去是十分惊人的,擎风门里有敬他的人,怕他的人,也有嫉妒他的人。
“要不是他是半妖,他不可能修炼得那么快……!”俱魈的同门师兄厉珥道,有一次俱魈不小心用妖力伤了他。
那一日清晨,天地变色!他的劫数降临了。
——他陷入心魔中难以自拔,不甚清醒的神志一遍遍提醒他要坚持住,他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
“晓哥哥……晓哥哥……”
他不停地呼唤晓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可以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使出了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毅力,然后他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
一滴血,毫无征兆地滴在了他的脸上。
血中混着古怪的辛辣药味,俱魈只觉得体内沉睡的妖力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势不可挡。
“怎么……可能……”
这是他发狂前的最后一句话。
一天后,修真界有一则消息颇为轰动,擎风门被一只强大的半妖袭击几乎灭门,听说那半妖还是擎风门的弟子。此妖已被封印镇压在了游鹤山上。
“所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修真界的人议论纷纷。
擎风门从此一蹶不振,门派里人丁稀落。幸好这游鹤山也并非洞天福地,并没有招致什么人来抢夺。又是一个百年过去,慢慢地,擎风门再度有了起色。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为何修真界里有一个突然浮现水面的传言:游鹤山上,近一个月内将有一件绝世神物出世!
于是,人们纷纷赶往游鹤山。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听得到,这一百年里游鹤山深处,无数次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悲悲切切,缭绕整座幽山:“晓哥哥……为什么你不来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