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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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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刺中沈辕光后,手腕一转,将刀刃刺的更深。
沈辕光痛地闷哼一声,握紧沈青隐的手掌更加用力。
她深吸一口气,热血顺着脖颈剐蹭在身上,面色苍白惨淡。
在不可思议中对上少年的目光后,沈青隐只觉得浑身如落雪滚过一般,竟然下意识地移开了眼。
“父、父亲!”
她磕磕绊绊,三分紧张又带着更深层的敷衍和逐渐加深的厌恶,回避性地叫出了这个称呼。
沈辕光强忍着把她推到一边,像随手丢弃的物件。
“你休想伤害长公主!”
沈青隐想冷笑,长公主早在开打时就已经被近卫互送走了,留下来的不过是肉盾弃兵。
当然,她是弃兵中的弃兵。
她不知道沈辕光是否看出来了,其实这一场刀光剑影,虽然是冲着长公主来的,刺客的目标落在实处的却是沈家。
这就说明,背后的主谋并不想真的拿长公主怎么样,只不过就是拿她身边的人开刀。
至于这其后的缘由,就只有在高处的人知晓了。
少年的冷哼飞速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他抽刀,鲜血溅落在长廊。
他逆着月光,身影仿佛无限增长。
突然,他伸出手扼住沈青隐的脖颈,迅速收缩。
二人没有任何言语,沈青隐闭上双眼,视线也不再有所接触。
在窒息感席卷全身前,于银月下屹立的少年,伴随着落下的幽光,松开了手,随意如高飞的鸟儿一般,离开了。
沈辞微姗姗来迟,看到沈辕光躺在血泊中,立刻上前搀扶,喊来医师,又命人严防死守府上各处,继续搜查。
最后亲自将沈青隐送回了住处,确定她平安无事后,才歇下防备,说道:“你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一个扶光楼的刺客,身手若在父亲之下,现在必已身首异处,但他不仅伤到了父亲,还……”
他话说到最后,便停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沈青隐。
沈青隐没那么愚钝,就接上他的话说道:“大哥哥是觉得我不该活着?”
“我没有旁的意思,你平安无恙,我比谁都高兴,”
听他这么说,沈青隐的内心并无一丝波澜,毕竟经历过方才的事,她已经对任何沈家人没了期待,虽然沈辞微并不拥有沈家真正的血脉,但沈家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
沈辞微惊讶地捕捉到了薄凉与讥讽瞬间爬上了沈青隐那张温柔的面庞,心虚与愧疚正催着他开口时,便听她说着:
“也确实,平常人都会怀疑我的,不过,大哥哥,我若真的和扶光楼有什么瓜葛,我何必跑到父亲面前演着一出戏?”
“我自是明白,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莫多心。”沈辞微仔细瞧了瞧她垂眸的微光,最终还是把想说的又吞回腹中。
“无事,青璧那边,没事吧?今日本是她大婚……”
“人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如今礼也成了,已经是他人之妇了,要再发脾气闹别扭,也是过几日的事了。”
“嗯,我今日也乏了,就先去休息了。”她略一停顿,还是道:“至于那个扶光楼的刺客,你派人好好查查,为何没有对我们下狠手,说不定,他还会再回来。”
但她不会说,她知道那人是谁——李氏便面效忠兴朝,背地又被江湖组织扶光楼分割不开,看来她公爹被卷进朝廷纷争,最后身败名裂,也是罪有应得。
沈青隐所经历的这一天,使得她疲惫之外又怅然无比,梳洗过后,几乎是沾在枕头上就入了梦。
但一夜无梦。
沈辕光的伤势不算重,翌日已经和沈辞微一起把昨日的事都处理完毕,他挥退了沈辞微,又命人把沈青隐叫过来。
可谁知,过不久下仆回他。
“二小姐说,她才刚刚起床,要等一会才能过来。”
沈辕光的粗眉一拧,这是过去的十几年间都没发生过的事,他的沈青隐,可从来都是随叫随到。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倒是没心没肺,犯起懒来了?”
他刚想发作,正巧这时军中有急讯传来,处理的差不多之后,沈青隐才到。
沈辕光将手边的纸刀放在一旁,眼神冷冷地望着沈青隐:“可算来了?”
沈青隐低着头,有意无意间抚弄了下鬓发,随口问:
“父亲的伤如何了?”
“无事,我从前在军中受过更严重的,不过这刺客手法确实刁钻,知道刺中要害,如果不是我经验丰富,恐怕这半边都要废掉了。”沈辕光冷嗤一声,“青隐,这次叫你来,你也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不知。”沈青隐叹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盯着沈辕光,“但看到父亲这般精神,我也不多再担忧了。”
“担忧?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教导现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吗?”沈辕光气血上涌之中,赶忙松开了握紧的双手,“一不守时,现在倒好,都不抬眼看我了?我是不是总是在教育你,不要在我面前唉声叹气,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我还没死呢!”
沈辕光眼下的疤狞动着,比任何鬼怪还要来的狰狞,“早知道就不叫你回来了,真是够丢人的,你怕是惹了那姓李的生气,他才不告而别的吧?”
“本来你安分守己地待在后院,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现在倒好,丢人还不够,还惹怒了长公主,幸好长公主跟你不计较,不然的话,我这身行头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
“我知道,你娘离去之后,你在府上有诸多不便,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些怨恨,你扪心自问,我少你的东西了吗?你的吃穿用度,哪里不是和青璧一样?你的婚事已经比其他人好上太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你总是在坏事?你说啊!这个时候又变成哑巴了!”
“……吵死了。”
沈青隐的话音不大,却如针一般穿插进沈辕光的耳中,霎时间书房内鸦默雀静,仿佛一切的声音都在此刻停止。
“现在倒是憋出点话来了,我实在不喜你与明珠那如出一辙的性子——等等、”
只余下沈辕光等着浑浊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青隐。
“你……你说什么?”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他大力一拍桌案,木制的桌面顿生出雷击般的裂痕。
沈青斜着眼睨了正滔滔不绝的沈辕光一眼,杏眼中的神色却波澜无惊。
“我说,”沈青隐这才重新与沈辕光对视,平时里气势汹汹的大将军,眼中的光依旧煞气冲天,但她却不怕,声音敞亮:“你吵的要死,说够了没有?”
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反抗,沈辕光一时间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让我来,不就是想问昨夜那个刺客为什么没杀了我,不是吗?”
“您想着,您的二女儿一向怕您,先将她辱骂一顿,她就会哆哆嗦嗦地说出实话,好让您跟长公主有个交代。”
“昨夜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大哥哥了,他没对你说吗?”沈青隐冷哼一声,声音逐渐变大,哪有平常那样唯唯诺诺的架势。
“父亲,这么多年您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您可以不信任大哥哥,也可以不信任我,但你现在连你自己都骗。”
“没有缺我少我的?那我因为偷偷练剑被你打坏膝盖卧床的那一个月是如何?”
“以及,婚事?那是属于我的婚事吗?你知道我要在那个姓李的家里做多少事,受多少白眼吗?”
屋外有不少下仆围在门口,心中都惴惴不安,二小姐惹怒了将军,若是现在进去,他们不得被将军撕成两半。
正当他们踌躇不前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哎?大公子,您回来了,您且等等,二小姐正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听到一阵桌面翻到的巨响。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我是生你养你的爹!你要是觉得不满足,就去看看外面的人,看看人家是怎么讨生活的,你已经过的够好了,你还能这样不满足?”
“是么?别人的爹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女儿是不是旁人假扮的?别人的爹会在自己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用女儿来挡刀?!”沈青隐指着沈辞微,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的裁纸刀,收进袖口中。
“你好大的胆子,你要谋害你亲生父亲不成?!”沈辕光看着刀尖的银光,蹒跚了两步,他身形高大,动作也大,拉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瞬间血染一片。
“不,我从未想伤害谁,我只是想自保。”
她想着,如果他真的要出手打她,她就要反抗。
“来人啊,快来人,把这个不孝女压下去,家法伺候!”沈辕光气的几近吐血,“你疯了,我看你是疯了!我只不过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答便是,非要闹得这种地步?!”
沈青隐看到她素来伟岸的父亲如今被她气的站不住身,突然自心底传来一股莫名的快意。
她忽然想到,昨夜她那化身刺客的狗屁夫君,一剑刺伤了所谓的无敌的如一座高山的父亲。
原来父亲并不是无敌的,有人比他武功更强,可以将他打倒在地。
当她自己开始反驳他时,他会大惊失色,会气急败坏,如四处乱窜的丑角,再次拿出无用陈旧的家法来解决她。
她如今看的更加清晰透彻,
她是可以反抗的,她是可以成功的。
“行了,把刀放下,难不成真让我叫几个人来把你压下去,要把事情做的那么难看,你好歹也是一个名门淑女,要在意脸面和名节,我这可是为你好。”
“父亲不要再欺骗我了,我的名节无非就是你的功勋。”沈青隐微微一笑,将裁纸刀握的更紧,“你真在意我就不会拿我挡刀了。”
“父亲,这些年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还不够多吗?”
“难道你觉得你对我关怀备至吗?你哪次写信不是为了你自己呢?”
“所以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也受够了这个家!”
“您再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
她的声音颤抖,却坚定,步步后退中,沈辞微破门而入,其他的下仆皆从门口散去,生怕主子迁怒于他们。
“辞微,你拦住沈青隐,”他行动不便,只能指着沈辞微命令他,“她昨夜受了刺激,她疯了!你拦住她,把她送回院子里,再快马加鞭写一封信交给李家,说她近日染疾,恐怕这段时间都无法归家!”
见着沈辞微没动,沈辕光又催促道:“快点!难不成你也不听我的?!别忘了你现在有的这一切是谁给你的!”
“别这样,我们出去说,你不是这样的性子。”沈辞微说话确实慢悠悠的,像是文人在酒后寻欢作乐的散漫,让沈辕光听着很不舒服。
“我的性子?我从不是这样的性子,是你们把我变成这样的。”沈青隐用刀指着他,与他拉远距离。
“大哥哥,我要走了,你让我走吧,不要再做他的帮凶了。”沈青隐激动之余,几近哽咽。
她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亦或其他。
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她不想再看到任何沈家人了。
于是,她步子迈开,在沈辕光抓住他之前,余下的只有沈辕光的暴怒,和她兄长的沉默。
她跑的飞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跑出沈府的这段路,竟然畅通无阻。
大门外的,灵犀正在跟车夫争论着什么,一见到沈青隐出来,便顺手搭住她,随她上了马车。
好似早已准备好她即将要离开一样。
她不留恋,连看都没看这座府邸。
沈青隐坐定后,还未等她开口,就感受到车轮滚动。
她轻轻蹙眉,说道:“……灵犀,你对扶光楼了解深吗?”
灵犀慢吞吞地说:“奴婢从小生于乡野,被父亲卖进李家之后,没时间接触这些野狐禅。”
沈青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见她的目光依旧死板呆滞,并不像和扶光楼能牵扯上关系的人。
但……沈青隐摇了摇头,“罢了……回东京吧,再快一点,我要见我的夫君。”
她不知道他是否回了李家,但她可以在那里等等他。
她虽然被欺骗,但她还有很多想问的。
他没杀了她,是为了什么?
但当她好不容易赶回李府时,李奉远正好也游玩归家。
他的面色红润,显然最近得了什么喜事。
沈青隐见他率先下了马车,又将车帘挑起——一双她足够熟悉的手攀上了她夫君的肩膀。
那双手曾经为她梳了不少她一点都瞧不上的发型,那张嘴巴也与她说了不少辛密八卦。
只不过现在,她好像站到了她的位置上,获得了她没有得到过的笑脸与宠爱。
然后她就想到父亲总教会她的三从四德,不仅仅是父亲,她身边的所有人,好像都这么跟她说过。
贤良淑德,谨守名节,获得男人的宠爱,为他养儿育女,是为她的使命。
为他张罗纳妾之事,也是应当的。
大兴朝中,有哪个男子,有那么多人爱他,那是他的本事,是引以为傲的资本。
但她看到李奉远笑盈盈地将含樱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失败了。
但破天荒的事,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像天塌下来一样接受不了这件事。
可真面临夫君所爱旁人,对她不甚在意时,好像也就,没什么所谓的。
这是他的真心吗?
还是另一张皮?
含樱跟扶光楼有关系吗?
她……还需要找到这件事的答案吗?
她不清楚,但她决定了,她要合离。
她要同李奉远合离。
她自己也在稀奇,短短几天,她竟然能冒出这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