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空》银莲花

3、夜宴

　　穿过了十几条复杂曲折的甬道回廊，下了几百级台阶，一路行来纵观四周的景致，掩映在花树繁影中的亭台殿阁多不胜数，更有怪石林立，清泉翠竹，各色奇葩，别样精致的院落屋舍，安排得错落有致，打几个转便是一派新天地，自循天然之理，又具一番奇趣，如果不是因为不时出现太监宫女打扮的群众演员立在路旁躬身行礼，云飞几乎要以为自己进入了神话中的仙境。
　　一路走一路观赏，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行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前。
　　此时天空业已黑沉，但飞檐下悬挂的数百盏彩色琉璃风灯，却将楼前空地照得一片光明。
　　楼下站了两排全副武装神情肃然的士兵，门前则有数十名太监打扮的人站成两列毕恭毕敬地等在那里，门口虽是大开，可别指望从外头一窥内景，因为还有一座巨大的围屏立在门槛之后，挡住外来的视线。不过声音是没有办法被区区一道屏风拦阻的，所以当云飞他们站在门外的时候，仍然可以听见里间传来的歌舞声嚣。他仰着头往上看，金色牌匾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思乐楼”。
　　思乐楼，建于永定五年，二十年前，钦哀帝与庄敬皇后尚在人世，这一对史书上明文记载的荒唐帝后、悲剧恋人，就是在这座楼里通宵达旦地饮宴玩乐，不问政事、不知年月，在书写皇朝荒诞绮丽篇章的同时走向毁灭之路。
　　这里现在也正举办皇上的私宴，主要目的却不为寻乐。
　　皇上此次来到峨嵋清夜山庄祭奠先帝后，借机巡视巴蜀一带，有感于此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土壤富庶，民风倔傲难驯，若无法安定，必成朝廷一大心病。因此在思乐楼设私宴宴请当地握有重权的文武官员、德高望重之人及部族的首领，意在收拢人心，鼓励这些地方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尽心效力朝廷，为蜀中的安定与发展多多出力。当然还附加了一个私人的目的，就是招待一位他期待很久的访客。
　　这位尚在懵懂中的访客，此刻正离开三位带他到此的宫女，由一名太监领着走入一楼正殿。
　　虽然是私宴，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差，席次的排列从左至右按等级文武分得很清，上菜行酒之间要反复奏乐，每行一次酒都要穿插歌舞或其他表演，且酒过三巡之后席上才可自由交谈。
　　因为没有特意等他到来才开席，云飞进正殿的时候，酒已喝过三盏，只看见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他当然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帮穿古装的群众演员在表现古代饮宴场面，其中一部分什么都不会的哥们比较爽，只要负责吃吃喝喝兼谈笑就可以了，另一部分有一技之长的惨了点，必须在席下捣鼓钟鼓琴瑟之类的古乐器娱乐他人，加上那些跳舞唱歌的古装美女，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主。
　　可怜，看来有才华也不一定都是好事。
　　作为一个有礼貌的新时代好青年，他在胡思乱想之余还没有忘记向在座的各位微笑示好。除了一位武将装扮，酷到不行的小胡子大叔狠狠瞪了他一眼外，大多数人都以一种看到外星人的眼神打量他。他倒也不以为意，还以为大家是被他超凡脱俗的古装扮相给迷倒了，小胡子也是出于嫉妒才会瞪他的，心里甭提多得意了。
　　受到关注固然振奋人心，但民以食为天，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左右看了看竟然找不到可以坐下的空位。
　　这可怎么办？
　　肚子饿得咕咕叫，难道要他站着吃饭？
　　幸好这时候坐在主位上的明兄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
　　这位仁兄不愧是具有专业素质的帅哥演员，穿上龙袍真就有皇帝的架势了！虽然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天使般淡淡的微笑，跟初次见面的时候感觉就是不太一样，好像多了一种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仰视的气质。
　　无论观感如何变化，他毕竟还是那个亲切友善的明兄，看见云飞找不到座位，马上招手示意他到自己旁边来。
　　云飞看他这边椅子够宽，桌子够大，挤三四个人都没问题，赶紧绕过殿上歌舞的古装美女屁颠屁颠跑过去，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引得席上众臣瞠目结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小胡子大叔更是寒着一张脸，两道如刀似剑的目光狠狠刺向云飞，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两个洞出来。
　　云飞才不怕他呢！
　　哼！小气鬼，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这么大把年纪，还小心眼嫉妒年轻人的美貌与才能，有本事你长得比我帅啊！
　　他越想越得意，偷偷作了个鬼脸回敬大叔。
　　这一番恶形恶状，引得四座皆惊。
　　皇上，即明兄，似乎早就预料到众臣会有这样的反应，先替神气活现的云飞理理微乱的前襟，再将两手放在空中一顿，作了个收声的手势——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音乐歌舞暂停，众臣正襟危坐，等待聆听圣训。
　　只听明兄文绉绉地言道：
　　“朕此刻心中喜不自胜，卿等可知为何？盖有三样喜事，待朕一一道来，与在座诸卿同享。其一，朕近日来到清夜山庄祭奠先帝后，暗暗留意周遭民情，见地方繁荣，百姓安居，甚感欣慰，回想十二年前乱局初定，上都以南土地荒芜，百姓流离，一派萧条，尤以蜀中为最，而今却已能在此处欣赏到盛世之景，这一切多亏了诸位爱卿的努力啊，其二，朕久居深宫，今日难得有机会能在这片蜀中的热土上与尔等忠臣义士国之栋梁同席共饮，共叙君臣之谊，怎能不深感愉悦？”
　　一顶高帽子，几句煽情的话，在座臣子听得无不深受感动，有几位感情丰富的长胡子老爷爷甚至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明兄又道：“第三桩，昨夜仙人托梦告知朕今日会有上天下赐的福星降落，虽是个装扮举止特异的寻常少年，却能为朕与朕的子民带来无上福祉。仙人说得详细，朕也是半信半疑，未放心上，谁知今日偶入深山，果有一番奇遇。诸位爱卿请看——”
　　说着，他伸手揽上云飞的肩膀。
　　“就在峨眉山下无名谷，朕正在思念先帝后，这少年忽然自九天之外翩翩降落，形貌举止与梦中神仙所说一无二致，他——不正是上苍下赐给朕的福星吗？”
　　啥？！福星？上苍下赐的？云飞正忙着迎战下座小胡子杀人的眼神，此时也不由得张大了嘴，转头，错愕地瞥了他一眼，心想：难道这还是具有神话色彩的华丽古装真人秀？
　　哦，原来如此，有了先前的煽情演说作铺垫，再加上皇上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下座诸臣对皇上的说辞都深信不疑。
　　怪道这少年一介布衣也能受邀参加皇上的饮宴，看他相貌俊秀不像山野村夫，偏偏发式奇特不懂俗世礼节，皇上赐他共坐也坦然接受，恩都不谢，神情举止却一派天真，不像恃宠而骄，也不像另有图谋。现在想来就完全合理了，人家本来就是天上的福星嘛，哪里懂得这些凡尘中的繁文缛节呢？
　　常说峨眉乃神仙福地，山中时有仙缘巧遇，传闻果然不假呢。
　　所有疑问一贯而通，下座诸人对云飞这个不合理的出现也欣然接受。君无戏言，即使还有少数人心存疑问，也不敢当面提出。
　　众人站起来齐声祝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上点头道：“这不单是朕的福气，也是众臣的福气，更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不知哪里传来咕的一声——
　　只见刚刚荣登为“福星”的小白同志眨巴着眼睛小小声问皇上：“喂，明兄，吊完书袋了，可以开吃了吗？”
　　原来那咕的一声响源自他饿瘪的肚子。
　　“哈哈哈哈，”皇上朗然一笑，“开席吧，今日无需拘泥小节，尽管开怀畅饮。”
　　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上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云飞总算可以放开肚子大吃了，虽说桌上的菜未必比他做大厨的老爸年节时炮制的美食来的可口，中看不中吃，每一盘量都不太多，但有古装美女排着队上菜，还有人表演节目助兴，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前面说到按照规矩每行一次酒就要穿插歌舞或其他表演，此刻行到第四杯酒，由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表演琵琶独奏。
　　云飞小时候在老妈逼迫下也学过几年琵琶，长大后觉得弹琵琶有损男子汉形象，死活不肯再碰，改学了吉他，居然弹得不错，还作了学校band乐队的吉他手兼主唱。尽管如此，幼时的熏陶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比如说现在，他马上听出演奏的是举世闻名的《阳春白雪》。
　　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荡涤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实乃大雅之曲。
　　弹奏者手法娴熟，颇具大家风范，弹挑勾扫，揉带推挽，文武并用，闻之有情，把这首名曲的意境诠释得丝丝入扣。冰雪初融、春回大地时的温柔、轻快、愉悦、激情，全部由指尖流泻出来。
　　弹得实在太好了！身为一名音乐爱好者，云飞听得身心欢畅，乐而忘形，竟然将自己滴酒不沾之事抛诸脑后，接过明兄递来的酒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嗯，口感酸甜爽口，居然还不错。
　　再来一杯。
　　……
　　一曲弹到尾声 ，他刚好喝下第三杯酒。
　　这对他来说根本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各人酒品不同。有的人喝醉了倒头就睡，有的人喝醉了又哭又笑，有的人喝醉了到处找人单挑，云飞喝醉了是怎样的呢？
　　答案马上揭晓。
　　话说云飞不知不觉中三杯下肚，只觉得脸颊发烫，头脑发热，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打了两个酒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霍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踏步走到刚刚谢完恩的中年妇人的面前，笑嘻嘻地道：
　　“嘿嘿，姐姐，你弹得好棒哦，这个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说着指指她手中的琵琶。
　　对方愣愣地将琵琶递过去，他也不客气地接下来，提着琴颈走到大殿中央，很有气势地将右手一挥，拉开喉咙大喊道：“安静——！”
　　大殿再一次陷入寂静中，数十道诧异兼好奇的目光齐齐投注到我们精神振奋的小白同志云飞身上。
　　“大家好！”闪亮登场的小白同志首先给大家一个电力十足的灿烂笑容，“我叫白云飞，我老妈是个武侠迷，所以给我起了这样的名字！不过我那个超生的弟弟更惨，他叫白玉堂！好笑吧。哈哈哈！”
　　他自顾自笑了半天，发现观众完全没有被自己的幽默感染到，气氛似乎有点冷场，赶紧打住，咳嗽两声道：
　　“不说冷笑话了。今天！我想要为大家献唱一首非常好听的老歌，如果大家觉得我唱得好，就请热烈的鼓掌——！！！”
　　他拿起琵琶——
　　“当啷——”
　　十分专业地调了下弦。
　　停下来。
　　摆一个很酷的pose。
　　开始倒计时——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着他一展才艺。
　　五四三二一，手指拨动琴弦，歌声响起来：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席间震倒一片。
　　大家因为皇上的介绍，都认定他是天上的福星，满心期待着能听到来自天上的绝妙仙乐，谁知道会是这样——奇怪直白又鼓噪的歌曲？
　　他弹琵琶的姿势也把众人给刹住了。
　　只见他整个身体跟着古怪的节奏抽搐摇摆有如发作羊癫风，短发亦如狂浪般舞动，即使高手弹奏《十面埋伏》也没见这么激烈。
　　哎，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小白同志是把琵琶当成电吉他来弹啦！他现在歌性大发，又找不到吉他，只能用琵琶来代替罗。不过在古人面前用琵琶伴奏左摇右摆演唱《热情的沙漠》，除了他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连最火爆热烈的原唱者欧阳菲菲都没这么牛。
　　这些古人平时听到的不是庙堂高雅之乐，就是花街靡靡之音，何曾体验过如此激情澎湃、热力十足的旋律与节奏，还有那赤裸裸表达爱意的歌词，什么“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什么“你给我小雨点，滋润我心窝，我给你小微风，吹开你花朵，爱情的小花朵，属于你和我”，武将倒没什么，稍微有点迂腐的文官和宿儒，听得都暗暗脸红。
　　尽管如此，《热情的沙漠》不愧为一首能将气氛炒热的经典歌曲，加上云飞清澈中略带沙哑的声线和投入演唱的火样热情。在场的人刚开始不习惯，听着听着竟渐渐被歌中热辣辣的激情感染，或点头或拍桌或跺脚，不由自主跟着大殿中卖力演唱的福星少年打起拍子来。
　　“我在高声唱，你在轻声和，陶醉在沙漠里的小爱河——！”
　　云飞在最后一个字上特地用了拖音，一首歌终了，他意犹未尽，陶醉地闭上了双眼，当然也没忘记再摆个酷酷的pose。
　　四周格外安静，除了皇上还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优雅，其他人都是一脸呆滞的表情，他们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因为失态而略感羞愧，又因为热情而忍不住激动的奇特心情。
　　“啪啪啪啪。”
　　掌声从上座传来，皇上含着微笑率先鼓起掌来，众臣工哪有不跟之道？
　　霎时间，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大殿。
　　云飞陶醉在掌声中，简直有些飘飘然了。
　　“太好了，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我的歌，那我再来为大家演唱一首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歌——《大地》！”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
　　历遍了多少创伤
　　在那张苍老的面上
　　亦记载了风霜
　　秋风秋雨的度日
　　是青春少年时
　　迫不得已的话别
　　没说“再见”

　　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
　　唏嘘的感慨一年年
　　但日落日出永没变迁
　　这刻在望着父亲笑容时
　　竟不知不觉的无言
　　让日落暮色渗满泪眼
　　在那些开放的路上
　　踏碎过多少理想
　　在那张高挂的面上
　　被引证了几多
　　千秋不变的日月
　　在相识里共存
　　姑息分割的大地划了界线——”
　　这首歌到比较符合古人的审美，曲调苍茫大气，歌词深为动人，虽然用的是直白的粤语，但因为前朝官话与闽粤方言相近，在座的官员大多听的懂，尤其是那些历经过离乱沧桑之人，听到动情处眼眶不觉湿润了。
　　一曲唱毕，安静片刻后，掌声第二次爆起，当然这一回毫无疑义是出自真心，有的人甚至含着泪在鼓掌。
　　云飞这下更来劲了。
　　“谢谢谢谢，谢谢大家的掌声！大家这么看得起我，我真的太感动了。为了回报大家的厚爱，我决定再来一首《江南》。风到这里就是黏，黏住过客的思念，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掌声再次响起。
　　“好！看来大家真得很喜欢我的歌，就冲着这些掌声，我还要再唱一首《双节棍》！”
　　“哼哼哈嘿”继“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之后，第二次震倒满席。
　　= =！这小子看来一点都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
　　这一唱，直唱到月上柳梢头。
　　于是一场好好的皇家私宴，上半场是皇上的演说会，达到了加强君臣感情和确立云飞地位的目的，下半场就成了云飞的个人演唱会。
　　从深情到励志，从冷漠到沧桑，从搞怪到鼓噪，云飞把他喜欢的现代流行歌曲唱了个遍，连英文歌都不放过，就是披头士那首著名的《Yesterday》，也被他弹着琵琶深情演绎了一遍，却不知道那些古人听得懂否。= =|||||
　　今夜的一幕，此时看来难免有些好笑，将来却可能成为传说中的一部分。至于云飞醉酒时所唱的部分歌曲，也被有心人记录下来流传到民间，引发多少风流趣事，又是后话。
　　正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