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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   Chapter 18

      修斯将克雷西达的手牵起来,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那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克雷西达点点头,跟着他走进雨里。

      雨下得很细,密密的铺下来,湿了人一身。克雷西达慢慢地跟着他走,前方的路被模糊在雨里,看上去渺渺茫茫的一片,很灰暗,连一点点的光芒都没有,像是她现在的心境。她已经决定了要走,就不会再更改,尽管今后的路也许就会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她也依然会咬牙继续下去。修斯懂得她,因为懂得,所以包容她的用心,理解她的选择,所以他从来不挽留,他只会守候。

      他带着她又走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蔷薇园,和初见时一样,这个园子外面看上去依然很破败,尽管这些年他们常常会到这里来,但是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克雷西达再也没有在这里见到过泊兰蔷薇。

      ——直到现在。

      时光仿佛被轻轻折叠了起来,滢蓝色的花朵和记忆里的蔷薇一分一分重合,海浪一样温柔地从回忆里涌来,轻轻拥抱住身心疲惫的现在。克雷西达长长舒了一口气——十二年的光阴仍历历在目,而花下因为故事而哭泣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到可以独自离开。

      “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犹豫了很久,想了很多种语调,欢欣的、忧伤的、苦涩的,最后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出来,有些疲惫,却少了很多情绪。

      “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修斯拨开她颈项前缠绕的长发,手指沿着她欣长的脖颈慢慢划下,他的话被揉碎在雨里,“自从那天你和帕特里克谈过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一直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

      “你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我是……不受祝福的存在。”修斯的手指扣住她的脖颈,轻轻收紧,“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当做是上天的恩赐,而现在……时候到了,天使也该回家了……”他的声音被风雨撞得七零八落,指尖扣在克雷西达的颈项,握得很紧,但始终不敢再用力一步。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停顿了很久,久到克雷西达以为他永远不会再放开的时候,他慢慢地放下了手。

      “你……”克雷西达动了动嘴唇,逆着风雨看着他,修斯的轮廓很模糊,她几乎快要看不清。

      “忘记我,然后沿着自己想要走的路走下去。”

      修斯侧过头,缓慢地、像是完成某种盛大仪式一样,近乎庄严地吻了吻她。他的脸庞穿越了千山万水,终于跋涉到她的眼前,克雷西达望着他的眼睛,那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微微红了的眼眶。

      修斯在她颈侧轻轻张开尖利的牙齿,咬了下去。

      ——忘记我,然后沿着你想要走的路走下去,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等待你,等待你疲倦归来的那一天。

      莫桑守着昏迷的克雷西达,守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明的时候,第一道曙光从树缝间扑簌簌地漏了下来,暖洋洋的落了克雷西达满脸,像是温热的泪水,将她从漫长的回忆里感召而回。

      她醒来,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那里却没有眼泪。

      这是自从慢慢想起回忆以来最痛苦的一次回想,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苍凉。

      她又触了触自己的脖颈,在昨夜被提亚娜刺破的皮肤下面,黯淡的、微微凸起的两排轮廓,缄默而长久的烙刻在她的身体里——修斯说,要忘记,因此他带走了那些年的记忆,将自己从她的生命里彻彻底底地抹去,却又自私地留下这道疤,大概……还是想要留下一点找寻的凭据。

      其实自从五年前她满身是血的在莱纳境外醒来,失去记忆后第一次碰触到颈间这道还未彻底愈合的疤,她的心里就早已有了隐约的预感。即使记忆被抹杀过再多次,即使等过了再多的年月,但有些东西,早就被融进了灵魂里,那是无论流逝多少血液都无法抵消的,深爱的痕迹。

      克雷西达从地上爬起来,阳光投射在她的鼻梁上。此刻她的心里很柔软,柔软得几乎要深深地塌陷下去,她想——自己坚持了很多年的路,终于可以停下了。

      清点了余下为数不多的猎手,让莫桑带领着先回归部队,克雷西达一个人去了议会大殿。

      推开议会殿的大门,殿堂内的灰尘被木门带起的微风轻轻扬起,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中缓缓旋转着飘落。克雷西达勾起嘴角,浅浅淡淡地笑了笑。

      她走进去,仰头望向高台上的长老们,语气很平静,她说,“我会离开莱纳,如果这能带给部落和平的话。”

      长老们默不作声,垂头看着她,像是一片色泽灰暗的雕塑,严肃而无情。

      席勒站起来,凝视着克雷西达,声音温和慈爱,“你终于想明白了吗?”

      “嗯。”克雷西达点点头,她的神色很安宁,透出一种近似于空明的澄澈。在树林里醒来的早晨,她已经想通了很多事。她淡淡地笑着,轻轻说,“提亚娜死前曾告诉我,你们之所以要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当时很愤怒……几乎就相信了她。”

      “可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一些,这五年来我一直没有明白的事。”克雷西达笑得越发清淡,“也许正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我对守护部族显得很偏执,我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但是……从来没有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过,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带给了部落危机。”

      席勒包容的笑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克雷西达将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当初总觉得,自己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土地,保护想要保护的族人……这种想法持续了很多年,我把自己放在拯救者的位置上,反而看不清很多事实……”

      “而事实是……我的力量不仅不足够,反而正是因为我,才将族人一再的推入灾难之中。”她苦笑了一下,望着席勒,“其实……你们也并不是非要我死,对不对?”

      “我们不希望你死,只想要你离开。”席勒赞同的点头,他依然说得很温和,但语句却生硬而不容置疑:“提亚娜一直想杀你,血族认为你的存在是对他们的侮辱……你知道的,因为你的父亲,还有那个带给你这些力量的邪魔。如果你不死,或者离开莱纳,他们就永远不会停止对莱纳的攻击。族人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因为你一个人的原因而陷身于灾难之中。”

      “邪魔”这个称呼让克雷西达轻轻颤了一下,她舒了口气,“所以,你们做的那么多事,包括与血族的联合……不过都是想逼迫我离开罢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已经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因为这个理由死了。”

      说到这里,她口气有些凌厉,“其实你们也是担心自己不但不能说服我,反而被我推翻吧?裁军……不仅是一个向血族示好的手段,也可以控制削弱我的力量……而等到我离开,那些军队又会被你们召集回来吧?”

      席勒对于她的指控不予置否,只淡淡的说,“如果你离开,血族虽然依然会对莱纳进行袭击,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大规模的打击。我们不过是……回到一百多年前,建立盟约前的状态而已。而且,现在我们有足以自卫的军队,尽管不能绝对的安全,但已经可以和平安宁很多……在有血族存在的尤拉大陆上,想要什么永久的平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事。我们……只能尽可能的为部族谋取最大的利益。”

      “而最大利益的前提是……我从这片土地上消失。”克雷西达低下头,“我会离开,永远不再出现……希望你们能像所说的那样,带给族人最大的限度的和平安宁。”

      高台上的长老静了很久,然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说: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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