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国》何乐儿

13、三

　　桐花开，美人笑。
　　婕城，聆香楼。
　　据说翼国的美女，大多出于此。
　　这里夜夜笙歌，夜夜无眠。
　　多少名望贵族流连于此，多少脂粉佳丽挥笑于此。
　　混混沌沌的一生，都在此间消耗。
　　烂醉的夜晚，腐朽的白天。
　　人类的世界，从未改变过。不管是在什么年代，不管是在什么国家。
　　在翼国待得久了，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选择来此。
　　翊儿倒是活泼了不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说话。
　　但羽灵有羽灵的语言，那是人类所不懂的语言，所以我觉得庆幸。
　　翊儿跟着我去了几次聆香楼，每回，他都抓紧了我的手。
　　聆香楼的人，都叫我“成公子”。
　　我点的姑娘，只有一人。
　　她叫娇颜，在我还在和城时，被人从许府赶了出来。
　　一路颠簸流落到此，成了聆香楼里一名十分普通的唱曲姑娘。
　　娇颜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像我从来不去问原因。
　　她想说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得听的。
　　她最喜欢唱的曲，便是在许府时就一直唱的《凤舞蝶》。
　　七弦琴挑起，似飞瀑直落，玉盘碎裂。

　　凤飞舞，银宫惊色。
　　如风月，直入九天。
　　凤飞旋，地界寻乐。
　　似雾影，不忘笑靥。

　　蝶啊蝶，人仙难舍。
　　美娇娘，殿前试簪。
　　凤舞蝶，痴痴于苍。
　　凤舞蝶，处处流连。

　　娇颜的歌喉，略显沙哑，却柔媚无比，特别是听她唱《凤舞蝶》，直入人心，字字铿锵。
　　娇颜说，这是许楝最喜欢听的曲了。
　　可是会唱的人太多，许楝也只听她唱过一次，这是她最可惜的了。
　　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所以每次到此，都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娇颜从琴台上走下，为我倒茶。
　　“谢谢。”
　　她摇摇头，坐到我身边。
　　“我知道你一定会走的，但没想到那么快。”娇颜含笑道，“那天回去时见床上空空荡荡，吓了一跳。然后听说你被桐少爷要走了，还被他关了几天，真的是很为你担心。后来又听说你被桐少爷放走了，具体也不知是为什么，心里就一直很慌……不过现在看到你，倒是……很好。”
　　“让你担心了。”我握了握她的手，“能再看到你，真的是很高兴。”
　　“泠儿……”她摸着我的脸，笑得很空，“你和我始终不是一样的人，我会变成这样，也是在所难免的。”
　　“怎么这么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笑了一会，摇头道：“有很多事，你不会明白的。泠儿，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是不需要懂的。”
　　我无话可说，端起桌上的茶喝。
　　她一直看着我，眼里透着些许失落。
　　我知道，她很爱许楝。
　　可是我，无能为力。
　　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她，但我知道，我所做的这些，根本就微不足道。
　　但，娇颜很开心，这就够了。
　　每回来，娇颜都会送翊儿一些小玩意。
　　比如五彩泥人、竹制的三叶风车、草编的昆虫、木头做的摇鼓等等。
　　翊儿爱不释手。
　　我知道，她很喜欢小孩子。
　　“翊儿是个很乖的孩子，你是怎么得到他的？”娇颜把一个编好的蝴蝶放天翊儿手上，扭头问。
　　“从一个商贩手中买来的，那时他还没这么大呢。”我看着翊儿高兴的捧着它满屋子跑，也跟着笑了。
　　“他是灰翅，所以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看她，只轻轻点了点头。
　　“楝少爷……他还不知道我的事吧……”
　　我从凳子上站起，打翻了茶杯。
　　“赎你的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拉我坐下，淡淡笑道：“我不需要赎身，我现在只有这个地方能待了。”
　　“娇颜，何必？”
　　“我说了，你还小，不会懂的。”她把茶杯扶好，从袖中抽出手绢，沿着怀口细细擦了一遍。
　　“我不会永远不懂的。”
　　“谢谢你，泠儿。”
　　我别过脸：“我帮不了你什么，不要道谢。”
　　她笑，笑眼如月。

　　从聆香楼出来，外面已是星光灿烂。
　　翊儿举着手里的蝴蝶不住的笑，我有些难过，翼国的羽灵，从来没被当成“人”看过，不管他们长得和人类有多么相似，他们都始终只是作为宠物而活。
　　这个国家的规则，谁也改变不了。
　　我突然很想笑，很想开心的笑，在见到娇颜后，我连笑都忘了。
　　“成公子。”
　　翊儿拉拉我的袖子，我回过神：“呃？”
　　“成公子。”
　　正想转身，一股清香从身旁飘过，我的眼前一亮，是位明丽的姑娘。
　　细细的柳眉，不笑而弯的眼睛，俏鼻薄唇，却穿了身风尘女子常穿的紧身桃红绸裙，外罩金黄的透明轻纱。
　　“嫣然姑娘？”
　　“公子还记得小女子啊！”嫣然拿着香帕捂住嘴笑，“嫣然还以为公子眼里只有娇颜呢！”
　　我没有回答，翊儿握紧了我的手。
　　“成公子对羽灵都那么好，想必对娇颜也是一样吧？”
　　“你有什么事吗？”
　　她愣了一下，但随即又笑得花枝乱颤。
　　“公子好直接啊！”她拿着香帕在我眼前扇了又扇，浓烈的脂粉香熏得我连连后退。
　　“公子，嫣然此番前来，是有件事想求公子。”她突然朝我深深一揖，态度严肃得让我诧异。
　　“有事你说就是，不必如此。”
　　她抬起头，轻轻一笑。
　　“公子是从同城来的吧？而且还和许桐公子认识是吗？”
　　我点点头。
　　“那就好说了，还劳烦公子帮嫣然带句话给许桐……”
　　“嫣然姑娘，恐怕……”
　　“公子。”嫣然立刻握住我的手，“请不要拒绝嫣然，小女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求您的，如果您是要……”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抽出手，“只是我现在恐怕也是见不到许桐了。”
　　“是他出了什么事吗？”她紧张地问。
　　“不……”我为难的笑了笑，“我暂时不会回同城的。”
　　她低下头，轻声问：“公子，真的……不行吗？”
　　“对不起，帮不了你的忙。”我说完拉着翊儿的手从她身旁绕过，那股香味再次扑入鼻间。
　　“公子请留步！”嫣然拉住我的衣摆，“公子请听嫣然解释，公子……”
　　我转身，想把跪在地上的她扶起，但她摇着头，怎么拉也不起。
　　“你说吧。”我无奈地笑。
　　“公子……”她低着头，手里紧紧拽着香帕：“公子……”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就是了。”见她为难的不知该说什么，我只得缓声说道。
　　“公子……”她又唤了一声，这才低低诉道，“嫣然本是一介风尘女子，和许桐许公子也是在这聆香楼认识的。那时许公子天天都来捧我的场，而我也……和许公子……许公子本是答应了要替我赎身，可是自从他两年前走后，再没音讯，我还以为他已经……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同城城主许楝的哥哥，而且在翼国各处都有许多宅院……不，公子不要误会，嫣然并不是贪他的家财，只是，只是……”
　　“想让他回来赎你吗？”
　　她拼命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看着她：“那是为了什么？”
　　“我……”她语塞，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翊儿拉拉我的手指，他想回家了。
　　“没事的。”我笑着摸摸他的头，他点点头。
　　“我只是想再见见许公子……”
　　“想见他？”
　　她抬头，脸颊通红：“也许您并不信，但我、我喜欢许公子。”
　　“喜欢……他？”我忽然明白了，旋即笑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我只是……想见见他，如果他早已忘了我，那么……就算了……”她重又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有机会的话，我会替姑娘转达的。告辞了。”我点点头，拉着翊儿转身就走。
　　她没有再追上来。
　　翊儿若有所思地看我，我沉着脸，他便不再玩手中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