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孟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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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彼岸花开尽，奈何桥上往生魂。花开花落终有时，生死难渡总无常。——《孟婆传》
【奈何桥】
小交警才带着我向桥面上前走了半步，奈何一瓣柔美的樱花突然向小交警发难，刹那间便在小交警手臂上划出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争先恐后涌出来的鲜血一滴滴融进奈何桥的青石中，竟让平平无奇的奈何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泽来。
我低着头颇为冷静地想，身上还是有鲜血，我们应该还活着吧。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对岸飘来：“奈何桥可是多年没见血，你身为无法往生的在职鬼员，是想要知法犯法吗？”
小交警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回嘴：“孟婆，你怎么还是这样古怪的脾气？没看见我身后的新鬼吗？”
他顿了顿，故作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用严肃语气继续说道：“她是没有魂火的游魂，为何没有部门认领不受惩罚？”
我：“……”
这位朋友，我就在旁边呢，说人坏话也不至于当面密谋啊？
我无奈地抬眸朝孟婆望去，正好撞到他打量的目光，心中泛起一阵不由自主的凉意，顿觉毛骨悚然。
他一身黑衣，唯有裤脚渐染上鲜血般的红。面貌应当算是出色，可脸色苍白，黑眼圈又太重，瞧不出真正的模样。身形看上去异常消瘦，十足十像一个冤死的鬼魂。
看到他的那瞬间，我忽然相信我死了这么荒诞不羁却又不争的事实。此时此刻说这里是地府，才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死了，心里不由得泛起密密麻麻的伤感。
可不知为何，这悲伤的情绪里又夹杂着三分莫名其妙高兴。明明是一对很矛盾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心底，着实令人心慌。
孟婆看着我，眼神却变得复杂，他迟疑着向我开口说：“李…”
你？你什么你？见他久久停顿不语，我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下一刻却听见他继续说道：“你就是那个新鬼？”
还不等我反应，他又接着说：“过桥来吧。”
小交警替我松了一口气，甩了个肯定的眼神，带着几分羡慕，暗示我过去。我心中暗暗无语，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许是太冷了，我竟然任由他俩指挥。
短短几步路，压迫感十足。
像是导师谈话，工作面试，领导喝茶，犯人受审…
我悄悄给自己打气：不要慌，我是正经公民。但暗里又担忧：鬼界也有宪法吗？
我低着头缓步走过奈何桥到孟婆跟前，僵硬抬头，看着他惨白的脸，硬生生咧出一个假笑说：“这位同志，请问怎么称呼？”
说完就迅速把头又垂下，他身前的木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三棱木，上面赫然刻着“孟婆”二字。
电光石火间，我幡然醒悟，不走心地顺口便接道：“孟、婆？好名字！孟同学，你这个性别可不多见。”
话音落地，我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逻辑全无的话。见对面久久无语，我也闭紧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
哦，我没有呼吸。看来我是个死人毫无疑问了。
就这么非静止地定住许久后，还是这位孟婆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似笑非笑，话里有话道：“孟婆只是职位，倒是你口齿仍伶俐，怎么就死了？”
且不说这事我也挺想知道的，就单论我死了和嘴巴不过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联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但我的嘴倒是比脑子快，立即囫囵吞枣地全盘接受，无比麻溜顺从道：“是，您说的是。实在是太对不起了，这样给您道歉您看行不行。”
孟婆哽住，似乎没想到我会乖乖接下，冷哼一声，很快从桌面翻出一本簿册，坐下翻找什么的样子。
我被晾在他面前，看着很多余。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只好东张西望缓解尴尬。
扭头却看见桥对面的小交警挤眉弄眼，在奈何桥幽蓝的光照里显得分外吓人。他用同样忐忑的神色张着口型说：“没事吧？”
没死吧？！
这破地方连叫错名字也要死吗？我顿时挺直了腰板，慌忙没话找话道：“很抱歉…所以您该怎么称呼？”
孟婆低着头，头也不抬：“孟婆就好。”
我：“？？？”
他“啪嗒”一声合上他的簿册，说：“你没有魂火，也不在地府在职鬼员名单上。此现象虽然矛盾，但并非没有先例，近年来都是如此，大多魂飞魄散了而已。”
他这话说得奇怪，明明像是和我说话，面却是朝着小交警的方向，而且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抬手在他眼前用力挥了挥——这孟婆，是青光眼还是白内障？
他咔嚓一下转头看向我，面无表情漠然道：“解释一下就是你心中无魂火，生前并无求生之志，但又未纳入编制，也就并非自杀。”
我吓了一跳，老实安分了不少。
孟婆短暂地停顿片刻，又补充说：“除非你日日以千盏魂灯入眠，负责便会魂飞魄散。不过看你身有功德，可以破例晚上在奈何桥上睡。但过了头七…”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听得也十分疑惑，忍不住问道：“等一下……你刚刚说这什劳子地府在职鬼员都是自杀吗？”
“你好像抓错重点了。”
但我仍然好奇地盯着孟婆，他沉默了许久，可最终还是闷闷地说：“是。”
我：“就是你们也都是自杀的？”
孟婆：“是。”
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人人都有自杀的理由。”孟婆的表情仍然是那副别人都欠他八百万的样子。
“你是什么理由？”
“不想活了。”
“为什么？”
“……”
孟婆不愿再继续这无穷无尽的循环，我有一点失望，总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那问题在我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友好。
但问完我又清醒过来，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简单粗暴于我而言又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愣神的这几秒，孟婆觑着我，忽地抛下枚重磅炸弹：“你呢，一个没有魂火的鬼，你不也是不想活了吗？”
我？我不想活了？
开玩笑我不想活了吗？
我怎么可能不想活了呢？
可我…已经不记得了。
夜深了，此刻是地府的午夜，亦是人间的正午。万籁俱静，只有耳边愈发冷冽的寒风吹拂过鬼界的大地。
我回到对岸与小交警道别，夜深了，他也不能久待寒风里。
小交警似乎并不太放心我，细细地嘱咐着我：
“功德可是一宝贝，千万不能被人骗去！”
“只有夜间阳盛阴衰之际才会如此畏寒，你小心不要离开魂火太远否则灰飞烟灭。”
“我在相思路第五街口上班，等天亮了一定要来找我。”
“孟婆可是个一毛不拔的守财鬼，你可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我昏昏沉沉地想。
老实说我对这位孟婆十分好奇，可是我太困了，在小交警刻意压低声音的催眠叮咛里，坐着抱住奈何桥的魂灯，用这种不大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直到失去意识前，我甚至以为今天是不会睡着了，毕竟第一天做这劳甚子稀里糊涂鬼。什么也不记得，什么都不对劲。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不仅是身上的劳累，更是一种无法诉说的倦怠。好像我之前真的活得很累，现在奇妙地放松了下来。温暖的灯烤得我浑身暖洋洋的，好似浑身的伤痛都可以被抚慰。
也许一切也只是一场梦呢？
也许明天起来就不一样了吧。
*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遍布淡粉色的樱花映入眼帘。仿佛扎进了落樱堆里，如同一条厚毯子，一层层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白天看这巨树，同样令人震撼。
抖落掉一身的花瓣，我感激地抬头仰望着那高大的樱花树，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以它掉落的速度，真的不会秃吗？
想到这颗盘虬老树枝头落光的样子，我不禁同情了它一会。
但我很快想起自己在这不知人鬼的地界，好像更需要同情一点。于是我又同情了一会自己。
唉，原来昨天的一切不是幻梦啊。
我试探地喊道：“孟婆？”
没有人回应，我便肆无忌惮地喊道：
“孟婆孟婆孟婆！”
“孟～婆～”
“有人吗？”
“嘿~你好啊！hi！”
四处都无人，天色仍然有些暗暗的，但东方隐约有光亮遮盖不住。
我喊了几声就开始琢磨怎么离开奈何桥，虽然仍然有些寒冷，但已经不至于令人接受不住。
可踏出去了，又感到惶恐迷茫。这陌生的世界与巨大的孤独笼罩着我，有些无趣又悲伤。这感觉十分熟悉，就仿佛我曾经历过无数次一样。
忽然就让人有些伤心。
风声渐大，一个人突然从樱花树中走了出来。
是的，就是从樱花树粗壮的主干里，像鬼一样走了出来。
这样违反牛顿力学的景象，大抵是因为他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
我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终于确认那就是孟婆。虽然我已经基本能接受我已经在地府的事实，但我还是每次都能被这些超自然现象刷新自己的世界观。
这时我又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响，下一秒孟婆端端正正地坐到木桌前，手在空气中如有实物般摁了摁，才转头看向我。
一晚上不见，我惊讶地发现，孟婆的眼圈周围似乎更黑了。转头看我时，是要多惊悚就有多惊悚，偏偏让我慌乱又孤寂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至少还是有人的…准确来说，应该还是有鬼的。
天还未大亮，我坐在孟婆身边，百无聊赖。
孟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好相处的鬼。他的表情看起来高高在上，明明年纪很小，却故意冷着脸，让人难以靠近，我试图通过唠嗑来拉近关系。
“孟婆，为什么你这里种的是樱花？为什么不是…曼珠沙华？”我看着眼前飘落的花瓣，伸手想要接住一片悠悠飘落的樱花。花瓣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避开了我的掌心飘到地面。
装人设失败。
看着木板刻着的孟婆二字，我总是模糊想起地狱之花的传说。
死都死了，总该知道点真实的孟婆故事了吧？孟婆到底会不会吃人？孟婆可以变成美女吗？孟婆生前是不是有个情深缘浅的心上人？
“我死的时候樱花烂漫，顺手就折了一枝带回了地府。石蒜？前几十任孟婆倒是很喜欢。你再往前走走，这方圆八百里全都种满了。”
我发誓，我说的明明是曼珠沙华…
不过他竟死在那样美丽的季节，我本能地回避了死亡这个话题。我立即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是古代人吗？”
孟婆：“不是”
我：“——你是理科生吧？”
孟婆：“是。”
我疑惑地盯着他：“那你又是怎么死的？”
孟婆不假思索说道：“摔死的。”
我眼睛眨了眨：“你怎么摔死的？”
可他倏然沉默下来，一副不想深聊的样子。
我只好自顾自地继续喃喃道：
“话说孟婆居然还有好几十任，原来这岗位竞争这么严重吗？”
“前面还有八百里的路，往生的鬼投个胎不会走得累死吗？”
“你这工作简单吗？怎么没看见鬼？你看看我能不能来，算我一半的工资就行。”
孟婆：“……”
大概是嫌我吵闹，孟婆也无声地叹了口气，微不可察地将椅子往远离我的方向挪了几分。
天色已明，有鬼朝着这个方向慢慢踱步走来。我放弃了唠嗑的念头，向孟婆打听了相思路第五街口的路，准备继续找小交警问问。
才走了几步，一股恐惧自脚底升起直冲脑门，我神差鬼使地回头看了孟婆一眼。
他仍然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神色看不清楚。无数樱花在空中张扬着飞舞，却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纷纷投进大地的怀抱。
总觉得那樱花才是他原本的样子，肆意且张扬。但最重要的是，不管怎样，他还在那。
我不再踌躇，快步向前走去。
真奇怪，我刚刚竟然在害怕——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是一个无趣的陌生人而已，我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孟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