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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结 ...

  •   无声的寂静中,我被一阵慌乱声吵醒。
      四周依旧是昏沉沉的,没有光,没有方向,窄小的空间里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喘息声,我下意识地要问一句什么时辰了,才想起阿蝶早已不在身旁。虽然自从被关在这里、持续着无休无尽的日子已有半月,但那记忆中逐渐燃烈高升的战火,提过父罕头颅的残刀,以及亭兰山下一望无际的草野却终日离不开我的梦境,似是有重重哀鸣萦绕耳畔,久久不愿离去。
      多年前中原王朝大乱,塞北境内外的诸族部落更是相继叛离崩变、兵戎交戈,灾霍所及之处哀鸿遍野,民生凋敝。在这趋于危殆的倾势下,甚至连一度避世离俗的北戎族在面对草原上那个威震四方、有着广袤土地为奠基,百万铁骑为羽翼的西延通国时,也陷入了艰难逢生的绝境。
      三个月前,西延王阿库斯联合各部势力将北戎孤弱的疆界线举攻而下,纵使尽数黎民军马与之顽死抗衡,也抵挡不住轰烈的血洗与屠杀。
      在那场战役中,父罕的首级被他们高高悬于亭兰山腰之上,仍凭风吹日晒,哥哥也从此下落不明。而我,身为北戎王族的血脉更是被视作俘虏囚禁他乡。
      帐门处隐约传来人们的交谈声,紧接着沉重的大锁“哐当”一声被卸下,刺目的白光霎时锐不可挡地从外边射出,直直洒入我的眸底,我不禁眯起双眼。仍是平日里给我送饭的侍者,只不过这次多了几张陌生面孔,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板着副肃然冷冽的神情,若询问起也只会回答“是、不行、快点”几个简单文词。
      “北戎来的那个小妮子,听着,这几日是我们部落一年一度的训奴节,可罕大人宽宏大度,准许放你三日自由期限。”
      一个身形高壮、皮肤黝黑的卷发男人有些不悦地上下打量我一眼,继续说:“你姐姐可是求了许久的情才给了你这个机会,不过,休要生出逃跑的心思,会有人盯着你的……”
      男人呶呶不休地漫说着,可我却觉耳边一阵嗡鸣,后面的话已经无心再听,只捕捉到几个深扣人心的字眼,像是被人往伤口上重砸一石,霎时涌出股股痛楚。他口中的“姐姐”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兄妹二人的长姐,也是阿库斯众多妻妾中的一位侧室。在我和哥哥尚且年幼时,那会儿北戎与西延的交涉还不像如今这般僵硬,西延通国称霸,连同草原上各族向其称臣,各部族都需进献公主一名充盈西延的后宫,又有谁敢违拗?父罕膝下仅有我们子女三人,阿姊适值十六岁,恰逢待嫁。
      我仍记得当年护亲队伍启程前夕,那一晚,我们留在大帐内彻夜无眠,父罕许久都未曾说过一句话,母亲则坐在床边搂着我们三个啼哭,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也跟着一起哭。哭累了,便都不说话。
      后来她倒是安慰起来。她说:“帕夏,西延王的妃子众多,只要你独善其身,绝不会有人故意刁难你的……或许这也不是件坏事,说不定成为了宠妃。你看你长得那样美,像极了你的祖母。”
      母亲的声音愈渐微弱,最后竟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父罕叹了口气,阿姊闻言艰难地扬了扬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给他们看。
      可谁都心知肚明,现在的西延王阿库斯是个连灵魂中都带着血腥的暴君,有关他的陈年轶闻早已在草原上经久流传,据说,他曾亲手弑杀父兄才夺得王位……
      冗长的回忆被一声命令打断,眼前那个卷发男人不知对身后的侍者吩咐了什么,只见她很快上前将我被麻绳紧捆的双手松解,便半声不吭地退出大帐。卷发男人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身离开,我连忙迈着步子跟上。天空布满了阴云,有风卷着丛生野草翻飞变化,又将我的裙摆和长发肆意摇曳摆动,偶尔有飞鸟的一抹迅即身影闪过视线,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中。
      我轻轻闭上眼睛,阔别外界多日,连呼吸都变得那样不真实。
      一路上经过许多重兵把守的地带,也慢慢远离西延部落最外围的领土,磅礴恢弘的大帐四处伫立,如黑云压城一般地向我袭来,不时有过路的人们投出那只属于胜者的挑衅目光。我忽然垂下睫羽,怀念起北戎的一切,而它正隔着重重山岭和草野与我遥遥对望,原来思乡是这样一种几乎致命的难过思绪,我甚至不敢去想,阿姊她在无边无尽的日夜中究竟是怎样度过的,难道也和我一样每每在梦中,才能看见那些熟悉的却是耗尽余生都不得再见的旧景?
      “训奴节是我们部落流传已久的习俗,每年都会有不计其数的囚徒被抓来这里,他们没有尊严与自由可言,皆为最低等的奴隶供王族人员遴选驯服,而佼佼者即将就在这场精心筹备的狩猎节中脱颖而出,夺冠者,可罕能够满足他一个愿望。”
      卷发男人虽然不屑与我为伍,但他还是一边望着前方一边和我解释道,又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总之,眼底洋溢着雀跃与激情。
      我没有说话,站在一旁嗤之以鼻地冷眼观望着。在北戎也有类似的活动,只不过那可是所有人皆可踊跃参与的,与这般不伦不类的争斗角逐大相径庭。
      渐渐的周遭人越来越多,变得熙熙攘攘、喧闹不堪,我站在广场上抬起头,前方似是空前庞大的狩猎场,数不清的人正聚集在火光延延的护栏外向内张望。不远处一座堂皇富丽的篷帐边侧伫候着层层卫兵,面上依旧如往日般僵如死水,而他们的中央则懒懒地倚着那位坐拥杀生大权的西延王,更令我怒目圆睁的,竟是静立在他御座旁的阿姊!
      我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姿态去遥望那道身影,从我这里看去,华丽的宝座旁一张秀丽的面庞带着绝望和冷寂,掩在完好无缺的发髻后,隐隐散射出曾经明媚鲜妍的气质。风不断吹动,撩拨着这座篷帐四处像是被亡灵充斥着的窒息气氛,带着死亡般的凄艳,如一具僵硬的木偶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仿佛四肢都已麻木。
      这场胜者的竞逐游戏不知进行到什么地步,透过层层护栏我只能看见所有人都在厮杀,呵斥与血肉相裂的声音交织错杂,台上的王者在冁然而笑,底下的人群在欢呼,这种情形与我格格不入。
      随着卷发男人的脚步渐近,猎场中央互相竞逐的“奴隶们”也变得疯狂起来,个个像只不知疲倦的豺狼虎豹般残杀血博,只不过片刻的时间,猎场上的头颅就遍落四野。忽然,一阵马儿的嘶鸣清晰至极地划破长空,久久回荡在渺远草原上,竟随着我的心一同割裂。
      猎场中央的少年一手牵制着身下躁动的马儿,一手提着仅剩的一颗人头,这场面竟然满是悲壮肃杀的味道,但他离我们太远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能感觉到那危险的气场凝聚在他的上方和周围,带着危及性命的味道,令人不安。
      然后我看见他走下来,那张脸便一点点地清晰。我无法克制地望向少年的面庞,目光划过他的眉宇,他的轮廓,他刀削般的下颔,以及那如青松般挺拔的身体,然后又不由自主将目光重新上移,落回到他那双眼睛。这只漂亮而凌厉的野场苍狼,还没有染上所谓争斗中所需的老道和阴毒,只有因年轻所以还末完全脱尽的桀骜不驯,与熊熊燃烧于眸底的暴躁火焰。
      除了惊讶于那张脸的年轻和英俊,却似乎有更重要的东西正在猛烈撞击着我的视觉,促使我的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开。
      不久前沸反盈天的嘈杂声尽数熄寂,四周静如死水,空气里充斥着令人浑噩作呕的血腥味,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响,就连御座之上的西延王及其众贵族也一语不发。我心里对死亡和鲜血的恐惧,在某一瞬间被加剧。
      少年下了马,将辨不清血肉的头颅提至篷帐前,血迹斑驳的衣襟在风里飞扬,发出猎猎的声响。他通身还带着方才猎场上的阴云与血腥,脸上平静却又疲惫。逼近到篷帐的阶梯下,站定了却不行礼,只是注视着西延王,压迫的气势让我觉得他天生就是打仗的。
      阿库斯的嘴角起初还衔着一抹微笑,可是等他的目光一一划过底下人群的脸庞后,就连那最后一抹微笑也不见了,缓缓点着头对少年说:“嗯……不错,这一次的人选果然没让孤失望,较几年前的截然不同。”
      话音刚落,他忽然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冼。”少年声音暗沉而低哑,不似阿库斯那般魅惑,虽然话语简短却气度不输。
      阿库斯闻言一扬手,脸上竟然如此明显地绽开了邪恶的笑容,像是午夜里的暗花,在阴涩月光的下散放着噬命的毒:“冼?孤记住你了。只不过取胜得太快反而少了些趣味,毕竟孤最喜欢看你们赶尽杀绝的模样,先这样吧,等祭典一到孤便会遵守承诺召见你,给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如利剑般犀锐的目光划过那些战战兢兢的众臣们的脸,最后投向御座上的他。西延王并未躲闪他的目光,与他对视着,挑衅般带着胜者的笑。
      我站在原地移了移脚步,就这么轻微的动静,忽然那危险而犀利的目光便朝我这边投来了,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撞上,我顿时心底一紧,满心的疑惑,更多的是惶恐,可是重新抬起头,却看见那道目光还是投射在我身上,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究竟是怎么了?
      卷发男人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碰了碰我,我茫然地回过头,他示意我跟着他。
      人群中不知何时空出一条长道,像是为我准备已久的礼物。有巡兵过来将我拽至中央的篷帐前,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越过重重火光与视线来到那几层台阶下,紧接着就被他们摁在地上。在惊异中我感到自己的身子正朝着一个人的身上摔去,他突然出手将我一扶,但也是很自然就将我从他的身上甩开,甚至未有一个眼神交流。我知道,那只是他条件反射般的出手相扶。我像是一个东西,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被扔出去,然后再被甩开。
      我与少年冼就这般相遇,似是绵延了幽幽流年和纠葛,在我们命运都如此未知的时候,在距离险恶几步之遥的地方,出现在彼此的视线里。只不过,他是以剑拔弩张的姿态傲视群雄。
      “把眼睛睁开。”阿库斯低声命令道。
      我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他那双碧绿眸子正注视着我。他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地对我说:“伽月,许久不见你似乎消瘦了许多啊,看来下面的人并没有按孤的吩咐好好照料你,真是该罚。”
      “阿库斯,别绕弯子了,要杀要剐随你来就是,何必再惺惺作态!”我一气之下怒斥道,冷冷看着他佯装笃挚的戏码,眼底涌上无尽仇怨与憎恶,心中不停念叨:是这个人杀我亲族,是这个人亡我家园……
      冼轻轻扫过我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哈哈哈……”阿库斯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不免有些阴森,让人觉得浑身发冷:“孤记得当初你还不太爱说话,怎么才过半个月就硬气了?白白死去多没意思,孤还没有想好将你如何处置呢,况且,有你姐姐在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是不是,帕夏?”
      他故作意味深长地撇了眼一直静侯身旁的阿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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