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五时姜香xc

1、葬礼

　　八月末，宣城晚上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晃晃停停的大腿根。

　　清瘦的少年坐在脱漆的木质椅子上，整个上身俯身在地面上，喘着粗气。

　　葱郁的树木安静得不像话，反倒是道路上形形色色的车压着同一个坑，发出“哐当”的声音。

　　少年坐起来，立起身子，捏住胸前的短袖，前后煽动，获得一丝凉意。

　　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用它在自己的手掌上拍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虽然他脸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而贴在额头，但是无论是谁仔细看去，那都是一张充满轻松活力的俊美脸庞。

　　林高岑掏出一个屏幕已经破碎的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才八点二十。比他平时下班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他在一家青少年科技馆做兼职，现在临近开学，学生应该是最忙的，所以他也偷得一点清闲日。

　　“牛肉羹——炸串——牛肉羹——炸串——”

　　现在就回家的会太早了一点，饭肯定还没有做好，到时候老爸肯定手忙脚乱的，再说他也很久没有吃过牛肉羹了。

　　“老板来两碗牛肉羹，小料都要。”

　　“好——”

　　摊主大概四五十岁，拿刮刀和板子的手有不熟练。

　　煮锅里蒸腾的水不断翻滚，要等很久才能等到一块新鲜的肉片。

　　在林高岑前面还有一个小姑娘，她看一看锅里，又把手机手机解开屏幕看一看，想张嘴说什么，都又总是欲言又止。

　　而车顶的喇叭还在不停的叫唤“牛肉羹——炸串——”

　　“老板，你快点嘛！”林高岑催促道

　　小姑娘像是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焦急的情绪，拎着包，踩着小高跟狂奔出去。

　　边跑边还不忘对林高岑说：“帅哥，我那碗给你吧，我要赶时间回家，来不及了。”

　　在小姑娘跑了一段路程之后，老板在她后面大声喊：

　　“小姑娘——你的好了，别跑啊。”

　　不过可惜这声音完全被叫卖的喇叭声所掩盖。

　　林高岑想着还是及时止损，这老板估计是第一次做，这味道能好到哪去了。

　　“老板你把钱退给我，我也赶时间。”

　　老板焦急的回道：“别啊，我这好不容易有个生意，还走了一个，平常都是我老婆做的，今天我老婆住院了.....”

　　林高岑尤其不喜欢听这种人情冷暖的感情牌，直接出口打断

　　“那你快点，我也赶时间。”

　　老板还是那副手忙脚乱的模样，但比刚刚是要快一点了，不过这个牛肉羹的牛肉大小分布得不怎么均匀。

　　晚上时间九点，此时的林高岑提着两碗牛肉羹慌慌忙忙的赶回家，他知道老爸一定已经做好了饭在家里等他。

　　但是当他气喘吁吁的赶到楼下的时，抬头望了一眼家里楼层的窗户。

　　在这一片光亮中，他家的黑暗在这其中太扎眼睛了。

　　林高岑来不及喘一口气，憋着一口气，跑到了六楼。

　　钥匙在这个老旧的门上，有些被卡住，他用另一只手往后用力拉门把手。

　　门果然轻松的就被打开了，但是滚烫的汤水也洒在了林高岑白嫩的手上。

　　他向旁边随意的摆动手，手上水被甩下来了，但是手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林高岑还没有走进门，就伸手按下了客厅里灯的开关。

　　进门的那一瞬间，他被靠在灯开关下面的那个毛茸茸的头吓了一跳，本来没有被烫着的那只手也被烫到了。

　　他看着林杭，林杭看着他，四眼相瞪，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言语。

　　要放在平时林高岑肯定骂骂捏捏有很多问题，实际上他现在也有很多问题，比如：“你在家为什么不开灯？

　　为什么我在外面开门，你不帮我开门？

　　你做的饭呢？”

　　但此时的林杭全身都散发着颓败，目光里满是呆滞。要不是在林高岑在抽卫生纸擦手的时候，林杭将治疗烫伤的软膏递给他。

　　林高岑是真的认为他已经中风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林杭大概有三百六十天是不高兴，不高兴的理由有很多,包括但不仅限于：上司有病、同事甩锅、父母催婚、儿子不孝....还有最后一条男朋友和他分手。

　　林高岑从他懂事起就开始听林杭喋喋不休的抱怨，但就今天来看这些应该都不是，因为今天的林杭出奇的沉默。

　　林高岑将烫伤软膏扔在一边，自顾自的大口吃起牛肉羹，林杭起身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棉签放在软膏旁边。

　　“你吃啊？”

　　林杭闻言拿起勺子，但是勺子还没有放进嘴里，就又被放在了桌子上。在他的脸上，林高岑看见了同那小姑娘一般的神情。

　　只是这次林高岑选择低下了头。

　　“阿岑，明天同爸爸去一个地方吧！”

　　林杭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和嘶哑，林高岑与林杭朝夕相处十五年，也是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变得陌生。

　　林高岑本想着明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好好休息一下，顺便接他老爹吃个中午饭，也算是自己这个不孝子难得让他老爹高兴一下。

　　不过就眼下看来，林杭明天无论如何都不会高兴了。

　　而自己明天也一定要陪他不靠谱的老爹。

　　林高岑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含糊得回道：“行”

　　林杭秉着的呼吸开始喘气，紧绷着弓弦也开始松驰，走向无序的混沌。

　　林杭的身躯散发出林高岑从未见过的一种老态。要知道在林高岑眼中，林杭总是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的天真和幼稚。

　　总是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总是为别人的一句话纠结犹豫很久。说白了在这个年纪，林高岑认为这就是蠢。

　　他含着胸，驼着背，双腿拘谨地往回收，双手搭在膝盖上。

　　林高岑对明天要去的地方有种窥探的兴趣，他恨不得现在就去，马上就去，去问清楚林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天早上四五点的时候，林高岑朦胧着睡眼，起床撒尿，看见林杭已经一扫昨天的萎靡。

　　三七分的油头套在他脑袋上，一整套黑色的西服包裹在他身上，铮亮的黑色方头皮鞋很晃林高岑的眼。

　　林高岑抓了一下自己鸡窝似的头发，打了个哈欠，把客厅里中央空调的冷气打开就又回去睡觉了。

　　两人在浓郁的太阳光下，辗转了多辆公交车，终于来到这间宽阔、凉爽的礼堂。

　　满眼的黑白显得肃穆，五彩缤纷的鲜花也是逐队排列。

　　这是葬礼，而且是一个有钱的讲究人的葬礼。

　　男女主人都有些年纪了，比照片上的人要大很多，林高岑猜测这个相片上得大概是他们儿子，心底不禁生出一些悲哀。

　　这里的所有人没有比他们更悲痛的了，但是面对前来吊唁的人，他们还是要装出一副温和感激的眼神。

　　直到他们遇到了林杭和林高岑，老太太嘴角抽搐的别过脸，老头在劝老太太。

　　林杭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喊了一句：“叔叔阿姨！”

　　老头没有转过身，只是敷衍的点头。

　　林高岑心底不愿意但也跟着喊了一句：“爷爷奶奶！”

　　夫妻俩就这样背对着林高岑定住了一样。

　　在父子俩走了一段路之后，林高岑用不大但是足够夫妻俩能够听到的声音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我们先去那里等一会儿吧。”

　　林杭指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林高岑一度怀疑是不是林杭谋杀了照片上的人，也难怪他不愿自己一个人来。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有依据的，即使两人已经在龟缩在角落里，老太太投射出的怨恨的眼神也是可以精准的锁定他们。

　　林杭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揉成团的彩票，把上面的褶皱用手指轻轻抚平，林高岑明白他只是不想抬头。

　　“你哪怕再悲伤，每天一张彩票也风雨无阻啊。”

　　林高岑想不明白，林杭为什么总是对于这种智商税如此执着。

　　“彩票中奖是概率，既然前一天买了，今天不买就是放弃，这样买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中奖的。”

　　“你要想清楚你有时间买这么多。”

　　林高岑见林杭脸有一种全身的水都变成汗流走的虚弱，他觉得这话说得不怎么吉利。

　　“万一有一天，我像这样挂墙上了，你就接着买，这样传承下去，总有一天我们家会发财。”

　　林高岑没有勇气想象这一刻的到来，十分不耐烦地说：“我才不买了，买彩票是赌博。”

　　两人正你来我往的打嘴炮，这是他们父子俩熟悉的相处模式。

　　或许都没有抬头，谁都没有注意。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来到两人面前，林高岑觉得这面孔十分熟悉，再仔细看去和刚刚的老太太长得十分相像，林高岑下意识警觉。

　　但女人如湖水一样湿润的眼睛，除了洋溢着悲伤，还有些许的期盼。

　　“你来了”女人声音很温柔。

　　“嗯，我还以为在这里不会有人找到我了。”

　　林杭的声音也带了一种放松的温和，看来这两人关系还挺好。

　　但唯独林高岑紧张了起来，虽然说自己老爸在三十五岁，但是有个后妈他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

　　本想着他只是个gay，没想到他还是个双。

　　女人笑意更明显的说道：

　　“有你儿子这个大帅哥在这儿，很难让人移开眼睛。

　　不过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你，他妈妈应该是个大美女。”

　　林高岑已经搞不清这是战场还是叙旧场。

　　“你倒不是像在夸她，而是在损我，不过也是在夸我眼光。”

　　林杭笑起来很好看，虽然眼睛周围有些细纹，但给他增加了几分温逊谦和的气质。

　　女人的眼中有些苦涩，眼睛里的悲伤再次向潮水一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