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月》澹台木樨

64、064

　　北边儿。
　　赵归程在秋闱中中了举。然而夫子说他想在春试中取得好成绩却是不易，须再沉淀两年。他是个务实的，想就近在北府军中谋个文职，将自己的家人从海西乡下接来过上清闲点的生活。凭借着在书院中累积的交情，有他的老师方山长的看顾，他在军中也可继续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郡守府中的表姑娘吴琼华对他有了那么点意思。
　　云州郡守是从四品，胡贵为人在云州一地口碑也好，吴夫人对她侄女又甚是疼爱。按说，吴琼华是不必找赵归程这个乡间农户之子的－－他虽然中了举，却抹不去没有家世为他助力这个缺点。
　　然而，吴琼华心里却知道，她虽有胡贵这个姑父扶持，但她父母双亲皆逝，没给她姐妹留下什么家财，她自己又是个订过一次然后被退亲的人，第二次订亲又遇上未婚夫死了。这次吴夫人又去了徐州就是处理这事儿。那户人家说自家儿子是被她克死的，竟有想让她守望门寡的意思。她和她姑母自然不会答应。只是，这样一来，她姑母打算着让她嫁回徐州世家的想法，大约是不能如意了。那户人家在徐州也是有头有脸有一定影响力的，她当初的两次订亲，本就是挟着姑父胡贵的官声攀上去的，如今，大约只能在云州这边寻摸了。
　　只是，云州这边，好点的人家，却没有恰当的人选呐。而吴琼华，已经十八了，再挑下去，她就真成老姑娘了，到时更不可能有什么好人选留给她了。胡贵家还有一个受宠的胡六娘呢。吴夫人虽然对这庶女不上心，但胡六娘有受宠的姨娘和嫡亲的兄长，还有胡贵，她吴琼华，也只能排在后面了。
　　吴琼华瞄上赵归程，一开始只是个意外。在外出的时候，有次吴琼华乘坐的马车惊了马，被赵归程遇上，危急时刻是赵归程上前接住了从马车中滚落出来的吴琼华，又守礼地为她遮好面纱隔绝了市井闲人的视线，让她不至于在人前出丑。赵归程本来长相也不错，又有着谦谦君子的儒雅，很容易就获得了吴琼华的好感。
　　只不过，后来在打听到赵归程的家世后，吴琼华失了兴趣，才没有后续。
　　但，赵归程与顾含章关系好，顾含章又与胡珈珈是朋友。吴琼华偶尔能从胡珈珈的言谈中得知赵归程的情况，知道他得云州书院山长方今明看重，知道方今明与信王萧亦昙私交甚笃，她觉得，照这样下去，赵归程得一个好点的前程，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赵归程甫下场，就中了举，且名次靠前。
　　吴琼华又有些蠢蠢欲动。她姑父胡贵也很赏识赵归程，曾经说过“此子甚有前途”的话，话里对他大为看好。
　　也许，可以尝试一下。赵归程如果有信王撑腰，前途必然大好。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吴琼华是对信王虎视耽耽的。
　　信王萧亦昙在北地一呆就是六七年，身边也没有亲近的女人，他身为皇族，长得又英武非凡，吴琼华对他动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呢，萧亦昙为人冷淡，对女子更是冷心冷情。单看他来云州后，面对他人送上的美人儿，明艳的，温柔的，才情满满的，异域风情的，他或是拒下，或是转手就送予他人，半点不曾犹豫。
　　而胡贵，在隐约察觉她的一点心思后，也毫不犹豫地就泼了她冷水，要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胡贵与信王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想要用女人拉拢与信王之间的关系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胡六娘与顾含章的交好来得稳靠！
　　信王这条路走不通，她与顾含章又相看两厌，也只能熄了入信王府的心思。
　　赵归程的中举，让吴琼华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换一条路走！
　　赵归程虽是寒门学子，但他有个有靠山的老师。还有，她不得不承认，顾含章看重赵归程，以信王对顾含章的疼爱，只要顾含章在信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赵归程想要出头指日可待。
　　这也是吴琼华讨厌顾含章的缘由。一样的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身份，顾含章却轻易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自己却需要汲汲营营。
　　话再说回来。
　　吴琼华仔细地衡量了与赵归程结亲的好处：有前途；虽有乡下上不了台面的父母，但正好不必有婆媳相处之忧，她嫁过去就可以当家作主；凭恃她身后的姑父，她也可以称之为下嫁，她自信凭自己的本事想要拿捏住赵归程轻而易举。
　　如此，她思索了十来日，含羞带怯地在胡贵面前隐隐透露了对赵归程的意图。
　　她是想在吴夫人回来之前先把此事定下来。这些年，吴夫人一直致力于把她嫁回徐州高门，一则是因为想要通过联姻恢复吴家往昔在徐州的荣光，二则也是想要通过联姻给自己的儿子增添助力。她最喜爱的二儿子胡二郎，如今在帝京翰林院为庶吉士，儿媳也是徐州人。
　　如果可能，吴夫人更想将侄女嫁到帝京去。只是她没那门路。如此，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毕竟，徐州与帝京相邻，世家姻亲之间与帝京高门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积极寻摸，也不过是想要与帝京权贵搭上关系，让自己的儿子走得更好一点。
　　赵归程，吴琼华心知肚明，那样的身份，是不可能让吴夫人点头的。
　　但是吴琼华不仅仅只是想做一颗有用的棋子。她当然更愿意自己的以后在光鲜亮丽之下还能自己把控。
　　吴琼华那点小心思小算计，在胡贵眼里根本便无所循形。正如吴夫人一直以来的算计，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是她的娘家侄女，她自己愿意利用，他当然不会多事，反正，得利的只会是他的儿子。这次吴琼华居然起了心眼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寒门之士，倒是出乎他意料。毕竟，这两姐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功利，眼睛么，也一直是放在那些权势之家的。
　　只是么，意外虽意外，这种事他是不会出面去管的。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又身为云州的行政长官，手头有无数比这重要得多的正事要做，怎么也不可能跑去管一个外侄女结亲这种琐事－－又不是他的女儿，不值当他操那个闲心。
　　只不过么，对于她这次选择的赵归程，他心里还是很有好感的。事实上，但凡赵归程家世再好上那么一点，他都想为自己的爱女订下来了。
　　如果要划分站位，他早就是信王一派了，他的前途，自然是跟信王息息相关的。信王到云州后的一系列动作，也让他隐隐有一些猜测。他目光老道，自然看得出来萧亦昙对顾含章的看重和培养。赵归程又是顾含章罩着的人，吴琼华自己要是有本事把顾含章的人拉拢一二，何乐而不为？
　　胡贵一甩手，把吴琼华支到了胡大奶奶那儿。
　　吴夫人不在府中，胡大奶奶作为嫡长媳，一应后院的事，自都该她操心。吴琼华也不是没有心机。她巧妙地在胡大奶奶面前把胡贵的态度说得含糊了一点，就变成了胡贵要胡大奶奶帮她出面操持此事。胡大奶奶接了个烫手山芋，只好硬着头皮，先找人问问男方的意思。
　　众人都以为赵归程是交了狗屎运。然而赵归程却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拒了。
　　云州书院，顾含章捧着一捧松子，开开心心地嗑着，顺带八卦一下近日云州新传出的拒婚一事。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赵归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然而面对着他这个顾小师妹，他又一贯的没有抵抗力。
　　这种两家议亲之事，例来是私下进行，成了，方会告知他人。按理，胡大奶奶托人私底下去问赵归程对结亲的意思，赵归程拒了，这就是两家之间私下的事，却是不会令此事宣扬出去的。
　　只是吧，大约是郡守府的下人对那位表姑娘有些不喜，这事儿，居然悄悄地从郡守府传了出去，以至于云城有点身份的人家都知道了。那位吴表姑娘，又恼怒又羞愤，已经闭门不出半个月了。
　　赵归程虽然在别人面前除了腼腆便是木讷，但在顾含章面前，还能稍微多说上那么几句话。顾含章不知道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充满好奇地问赵归程。
　　“确是拒了提亲的事。”赵归程放下手中的活计，端正坐着，略有些拘谨，仿佛是在回答上司的提问，一板一眼地回答。
　　“木头哥，那个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真有那么重要？”
　　顾含章喋喋不休地跟他谈论着外边的传闻，顺带采访一下正主。
　　赵归程看着面前兴致勃勃的女孩有片刻的失神。直到耳中传来顾含章的声音，方回过神来。
　　“木头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嗯？”刚才走了神，根本没听清顾含章说了些什么，赵归程不由有些讪讪。
　　“木头哥，门第般配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顾含章一直生活在萧亦昙身边，不需要为生存问题烦恼，与军营中兵士接触也没有什么门户概念，又第一次接触此类儿女情书（事），当真是懵懂之极。
　　赵归程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她头顶的欲望，想了想，耐心道：“也不是说门第要完全相配。只不过，两个家庭之间结亲，彼此间生活的环境相差得太远，必然导致日常生活的需求、结交的人士、想要的东西都不在一个观念上，时间长了，一点子小事就可引发将就的一方生出怨气。如此反复，夫妇之间难免不产生隔阂。我家不过是海西乡间的普通农家，家无恒产，来书院求读还是靠了师长周济。家父母在乡间生活，素来愚笨，没有见识，也不懂如何与高门逢迎往来，真要与郡守家结亲，他们也惶恐。我家中尚有幼弟须拉扯，父母年纪大了不能再干什么活儿了，我若成了亲，我家娘子须操持的家务比一般人家自然要重。吴姑娘虽然是寄居郡守府，然则却同郡守家的姑娘一样被娇宠着长大，她从未过过清苦日子，也不事稼穑，过习惯了富裕的日子，对平民的生活能适应下来么？况且我对吴姑娘本就无意，也没有想要更进一步的仕途追求，何必误了她呢？”
　　老实人还有一句存在心里没说：明显之前是不屑跟他打交道的嘛，现在整这一出“倾心”的戏码啥心思呢？
　　原来，之前吴琼华找人调查他的家世，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他也是有感觉的。那之前，她原本还到他时常进出的书坊偶遇过他几次的。可自从了解他的家世后，明显神态都不同了。他是老实。他又不是糊涂。
　　顾含章似懂非懂。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吴家那两姐妹，纯粹是因为事情与自己的赵师兄有关，才升起了八卦之心。赵归程真表明对吴琼华没有丝毫旖旎之心，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完全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与赵归程比较亲近，就被吴琼华一并记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