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月》澹台木樨

29、029

　　新城长公主是先帝二女。
　　先帝共有一子四女：延庆帝上头四个姐姐，长姐义阳，如今为寡居；二姐新城，驸马为林老将军堂弟嫡次子，现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三姐兴阳，远嫁冀州；四姐义城，未出嫁便夭了。延庆帝为人慈和，待公主们也宽厚，因而大雍的公主们只要自己不犯傻，日子过得都挺滋润的。
　　萧亦昙自幼不得宠，与诸位长公主们关系实属平平。只自己总归是晚辈，礼总要去见一下的。
　　香雪坞里，新城长公主也正与自己的心腹嬷嬷说到这位信王。
　　“原先也不大出众，谁料到这一趟云州走下来，到也是有了些出息。”新城倚在榻上，人懒懒的。
　　一旁的嬷嬷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纨扇，替她轻轻扇着，接口道：“谁说不是呢？之前在宫中藉藉无名的，便是那得势的，也可以，”语气微微一顿，转了话头，“现如今，看着那两边都在想走动呢。”
　　她话说得委婉，然新城却明白她的未竟之言。
　　顺手捻了一枚果子在手中，却不放入口中，微微一笑。
　　“听说极疼那顾老大人的孙女，回来后走哪都带着呢，自己的儿子到是靠后了。”
　　新城又将手中的果子放下，用丝帕轻轻拭了拭手指，“到也是个眼明的。顾松可不比别人。”
　　嬷嬷接过宫人呈上的香薷饮，以指腹试了试温度适宜，才递了上去。
　　新城接了，微啜一下，手微动，嬷嬷忙又接了过来，放到一侧的小几上。
　　新城抚了抚手腕的玉镯，脸上有些迷茫：
　　“当年，顾松可谓是简在帝心哪。”
　　也是可惜了，嬷嬷咂嘴，身后只留了这么一个稚女，再怎么有雄心和家业，也不过是便宜了旁人。
　　新城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不以为然，轻声道：“嬷嬷别以为顾松如今人已致仕、家中妻儿俱已不在，便小瞧了。当初小瞧了他的人，你看看，如今何在？”
　　嬷嬷一楞。
　　新城微笑：“当年，义城没把他夫人当回事，宫宴中推攘顾夫人入水致早产，后来，义城如何？”
　　嬷嬷有些结巴：“义城，义城，公主殿下，后来，后来，见弃于先皇。”
　　“是呀，是日，事情传出，父皇当即大怒，责罚了义城，那一年，义城半步不得出凝香殿，便是宁妃哀求于父皇也无用。”
　　嬷嬷忆起当年，也有些感叹：“当年宫中，宁妃娘娘和清妃娘娘最是受宠，义城殿下也是先皇一向娇宠的，然而俩人一起为义城殿下求情，先皇也未松口，硬是要她受足了一年的禁足才作罢。”
　　“是呀，顾松与父皇，有知己之情，更有师生之谊，义城偏偏要受人怂恿，虎口上捋须，生生害了自己一条性命。”
　　“殿下慎言。”嬷嬷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敢带了出来，不由劝道：“人人都知义城殿下是受风寒而去的，殿下可不能听信小人言。”
　　“卟嗤，”新城轻笑出声，“嬷嬷别怕，如今也没旁的人，我不过与嬷嬷说说话解闷而已。”
　　她凤眼轻转，端的是风情脉脉。
　　嬷嬷扫了眼房中，见宫人们早已退出了槅扇门外静候，心才落了地。
　　新城轻哼了一声。
　　“你说，那义城蠢不蠢？明明是别人有一腔子龌龊心思，偏她要冲上去为人出头，”新城顺手拿了一柄海棠春睡的宫扇，素手轻摇，“你瞧，前脚顾夫人因身子受寒早产丢了性命，后脚她便也因风寒没了性命，这呀，就叫报应！”
　　“哎哟我的殿下呀，这些陈年旧事，殿下您又何苦再提及。”
　　“嬷嬷怕什么？如何可不是她们的天下。我便说了这话又何妨？当年，当年，当年你也知道，我和母妃，受了她们多少欺压，偏生作声不得。她们，一个是父皇最娇宠的，一个是父皇面前最端庄大气的，她俩的母妃，在父皇面前都是得脸儿的，我什么不让着她们？但凡宫中有点子东西，哪一回不是她俩先择了再轮到我和兴阳？那一次，那一次，那人，明明是求娶的我，你说，你说，嬷嬷，明明是求娶的我！”
　　新城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渐渐尖利了起来。一旁的嬷嬷一把扶住她，连声道：“殿下，殿下，殿下，都过去了，过去了，您别急，别急。”
　　新城在她一声一声的低唤中，逐渐的平静了下来，良久，低声道：“嬷嬷，我当年，恨哪。当年，哪怕是她自己想要嫁给那人呢，我也只当自己争不过她，咬牙也要认了。可她呢？明知道别人求娶的是我，明知道那是两家都已经议定了只等父皇下旨了，她偏生要横生事端，把那人生生搅和给了她那表妹。嬷嬷，我对她不够退让么？但凡她看上我的什么，我哪一回没有给她？我不过是想要一门安生的婚事，明明不是她想要的，她也要给我搅和了。”
　　“殿下，殿下别急，如今，她不是过得不如你么？这人哪，人在做，天在看，她不会有好下场的。”嬷嬷低声安慰。
　　“是呀，我且看着。她有着那龌龊心思，想夺人夫婿，想得到是美！可惜哪，便是天之骄女又如何？她在父皇面前扮演得再大方端庄，顾松不要她就是不要她。你当顾松当年不知道是她在背后怂恿的义城么？你看哪，义城没有好下场，她呢？守了一辈子活寡！”
　　新城笑得幸灾乐祸。
　　当年，顾松三十来岁，不仅是年轻儒雅的帝师，还与先帝是忘年交。他夫人怀了身孕入宫赴宴，义阳公主怂恿义城公主推攘顾夫人落水，顾夫人受寒受惊，回府后一病不起，腹中胎儿早产，顾夫人也没能熬过当年冬天。顾松几欲发狂。再后来，义城莫名地一场风寒便没了。再后来，义阳以受宠公主之身，却嫁了博陵崔氏自幼病弱的嫡幼子。再然后，义阳公主被崔家捉奸在床，其夫被她生生气死，先帝为平息崔家怒火，下旨去了义阳的公主封号，又令她在崔氏家庙为夫守节。
　　这一切，若没有顾松的手笔，新城怎么会信？义阳为顾松风采所迷，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又知道先帝断不会允许，一直就是在背后操纵着义城为她扛刀，而她自己，一点一点地谋算着，扮演着先帝的大气端庄孝顺懂理的贴心女儿。新城若不是偶然间看见她背对众人时对顾夫人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怨毒神情，又恰巧目睹了她拿着不知如何得来的分明是顾松贴身物件一脸痴迷的表情，新城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位向来大气端庄孝顺懂理的皇姐原来一心痴迷有妇之夫，且还私下对人使了下作的手段想要取而代之。
　　可惜顾松不是陈世美。当年，他能为了自己的夫人一怒之下与顾氏族人分道扬镳，今日，他一样能为自己的夫人冲天一怒。义阳，终究谋算不过人心，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