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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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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园的风如同小孩儿的手一下一下地拂来,春日里嫩黄的小花已经飘逝,迎春的软枝一片翠浓,在风中轻轻地晃动。
顾含章仰起头,笑了笑,慢吞吞地问:“那么,我选谁都可以吗?”
“自然,”萧亦昙迟疑了一瞬,“只要他未成亲,总归是谁都可以。我家阿元,配得上这世间的任何人。”
“啊,那样啊,”顾含章仍旧慢吞吞的,手搅着自己的长辫,“那,阿叔也可以吗?”
“自然可……”萧亦昙“以”字还未出口,蓦地睁大了眼瞧着那依旧一脸平静的少女。
顾含章歪头:“不可以?”
萧亦昙失声,一时竟不知自己是答“可以”还是“不可以”才好。
顾含章却不管他的心中是如何想,自管道:“若当真要我选,我选阿叔。旁的人,我是没有心思的。阿叔看着办呗。反正,别人我是没心思嫁的。”
萧亦昙沉默良久,才艰难道:“阿元,你还小,难免想得不周到……”
顾含章打断他:“我既还小,阿叔如何就要我嫁人了呢?”
萧亦昙被她这话抢白得无话可说。
良久,终于才又道:“阿元呐,我是你阿叔……”
“无血脉。”顾含章又抢道。
萧亦昙深吸了口气:“可是我瞧着你从小长大。”
“什么从小?也就八岁之前。”顾含章白了白眼,“之后你一年统共也就能陪我一两月。裴将军见我时间都比你多。”
萧亦昙蓦得想起之前宋暮云说的话,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阿元哪,你,你,什么时候?”萧亦昙心里真是又酸又甜,但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你若是问我什么时候动了这心思,其实我也是弄不太明白的。或是年久生情,或是耳濡目染。其实也是你们这些人推动了我这心思。我初时确是无意成亲的。非是别人好不好,只是觉着成亲后并无意思。你看那些妇人身处内宅,为一家子操心劳累,男子或是在外风流快活,或是一径万事不管只顾自己的仕途,到终了那些妇人得了什么?难道那些妇人就无才气精明?不过是生生被家事拖累了而已。阿叔,祖父总说自己惯是个离经叛道的,只因祖母的牵绊,才做了这人人称道的顾太傅。而我,是祖父亲手教导出来的,你以为,我又能乖顺到哪里去呢?我是不甘于如那些妇人一般为家事为丈夫儿女埋首奉献的。所以,我一直不认为自己会成亲的。是你们总是为着我亲事担忧,有意无意地催促着我的亲事,才让我去深思,如果这世间还能有人令我愿意执扇却面,也就是阿叔你了。”
“其实阿叔你愿意不愿意的也不着紧。总归我是不可能嫁与他人的。你无心,我也就这么过着。你有意,咱们也就约法三章。”
少女抬头,眼睛熠熠生辉:“一则是我必然是要再回边地的,北荻不灭,我是不肯消停的,这是国仇家恨。二则,不论你之前后院有多少女子,你对她们有多少情谊,之后我是再不许你与她们亲近的,什么由头都不许。我一向小气,你成了我的,我自是不能允许她人再碰你一丝儿,便是我往后不能生子也不成。你成了我的,就只能是我的。三则,他日你若违了这两条,允我离开。天地之大,总归是有我立足之地的,我再不会为难你,但也决无回头的可能。”
“我今日不过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原本是没这么急的,只听说卫十一又寻了不少画卷呈上来,我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他怎么那么闲呐,什么了不得的美人佳丽需要荐给你?朝堂多少事儿不能操心?非得在你娶不娶妻纳不纳妃一事上操心?”
萧亦昙听得她一声声抱怨,却是哭笑不得:“什么卫十一不卫十一的?打小儿你还叫他一句卫伯父呢。纵不说这个,也该称一声卫大人的。”
又解释:“哪是给我寻的美人?分明是为你选的郎君。他可是兢兢业业地把这帝京有前途有颜色有人品的未婚儿郎都给你挑出来了,就等着再筛查一遍好安排你相看呢。”
顾含章这才有些意外。之前胡六娘信中所说的美人画卷一事,原来有误啊。此“美人”非彼“美人”,倒是她错怪了卫十一。
却不肯认错:“我哪里需要这些?分明是他多事了。”
“好好好,不需要不需要。”萧亦昙哄道。
只是,他又叹了口气:
“阿元,你今日所提之事,你再想想,也容我再想想。方先生他们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唉,只怕我真的会被他们手撕的。只怕他们真会认为是我哄骗了你。”
萧亦昙一想到那虽白白胖胖却手中戒尺有力的方今明就脑壳疼。
顾含章见他虽一脸的愁容,然而却并没有认为自己大逆不道,而是真顺着自己的想法在认真思考,心里松了口气。
自从这次回帝京,各种各样的宴会邀约不断,她一开始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来那些夫人太太打量的目光多了,她哪能反应不过来?
一开始是有些恼怒的。被人如上秤般的品评掂量估算,她能忍?但那些品评掂量估算又都是私下的,她想发火也得有个理由才成哪。
当然也有出于好心或是关心的。但总归是不令人舒服的。
还有那镇西侯林家也想上来攀扯,自以为有几分血缘之情就把自己当盘菜了。她毫不留情地将人教训了一顿,这才消停了。
只是这样也令人烦躁。
她知道依着世人的目光自己是个“老姑娘”了。但那又怎样?她就要依着世人的目光去择婿么?她自己手下的人她还纵着她们呢,未必轮到自己还会屈服?
但是听见别人估量着萧亦昙太子妃的位子,四处活动着,她心里比自己被人估量还要生气恼怒。之前心里那隐隐约约的一点子念头,不知不觉就生了根。
她确实是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动的心思。或是在乌鞘岭山岭看见冯小草与冯大成亲之时的感触?或是祖父去世之时萧亦昙那毫无保留的那一次相拥?或是宋暮云若有似无的一次次打趣?但她知道萧亦昙肯定也是不舍得的。她与他之间,她信他,他亦信她。她亲近他,他亦亲近她。这些年来,点点滴滴,她从明白自己心思后,便慢慢地回忆琢磨。她不是瞎子,但亦不会盲目自信。
她家阿叔若是愿意,她自然欢喜。他若不愿,原也没有什么。除了成家,她亦不是没有其他想要做的事。只不过若是阿叔拒了她,她往后就得与他拉开一点子距离,不能再如现今这般亲近了。他纵不会有太子妃,但总归是会有一位皇后母仪天下的。
但今日捅破了这一层薄纸,瞧他还是不是自以为是地替她寻什么如意郎君!总归,她觉着自己还是有几成把握的。
想到这儿,她狡黠地笑着,突然飞快地踮起脚尖在他左颊似乳燕啄春般轻轻地啄了一下,轻柔如月华拂水。萧亦昙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中似有一道溪水破冰似的丝丝缕缕蔓延开。
顾含章见好就收,飞快地退回去,笑吟吟道:“我去瞧瞧侍卫们的身手退步了没有,一回子再陪阿叔用晚餐。”
言罢,也不管他什么脸色,径直便出了书房。
萧亦昙被她这一举动惊得呆滞,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她飞一般地跑了出去,无奈地揉了揉眼角,手中的折子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顾含章在萧亦昙心上放了一把火,自己却是心情舒畅地回了庄子上逍遥。
如今春日已过,庄子周围的深山又可以打猎了,她也不耐烦待在城内,三不五时地就带着一帮子人往深山跑。说起来,那些花会诗会的没给她相看上什么如意郎君,到是认识了一帮小兄弟,恨不得天天围着她转,也是意外收获。
萧亦昙白日里少不得要批阅许多奏章,三不五时的还要去京郊八营转转,加上延庆帝身子突然又再次垮了下来,竟卧床不起了,一时之间分身乏术,本是应了她过得几日抽时间陪她到庄子上待两天,如今也食了言。
好在顾含章也并没有怪他,她自己在庄子上玩得到是自在。
萧亦昙抽了时间把萧东润喊过来,要他自己把长阳宫的外人送出宫去。萧东润没有法子,支支吾吾地说了一番长秋宫的心思,萧亦昙盯着他瞧了半晌,直至萧东润面色发白,才淡淡道:“不该你管的事莫管。你自己身边的人也管教好,不是谁的事都可以插手的。若是你狠不下心管教,我这边就替你管了,到时,莫怨我无情。”
萧东润身子有些发抖,努力绷着,低下头应了一声。
“出去吧。”萧亦昙见他那怂样也觉无趣。
萧东润呐呐地退了出去,直到殿门外才长出了口气,抹了抹额上,一手的冷汗。
回到长阳宫,他在大同殿前踌蹰了半天,脚步一转,又出了东宫,径直去了长秋宫。
苏皇后本是听着宫女的奉承高兴着,懒洋洋地斜卧在香榻上,召了一班乐师听着吹拉弹唱。见着萧东润来了,极为高兴。
“东润来了。”她召手让萧东润近前,拉着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番,方道:
“可有什么事儿?”
萧东润见了苏皇后,之前在萧亦昙那儿感受的低压又悉数忘却,嘴甜道:
“孙儿想皇奶奶了,特来给皇奶奶请安。”
苏皇后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东润真是个孝顺的。”
萧东润嗜甜,苏皇后一时又吩咐宫女去拿了各样果子蜜饯糕点上来。笑嘻嘻地谢了苏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萧东润想起自己的来意,偎到了苏皇后身边,拉长了声音:
“皇奶奶~~”
苏皇后挥手令乐师们退下,拉着他的手安抚着:“怎么啦?我东润是遇上什么事儿了?皇奶奶给你做主。”
萧东润垂下头:“父亲让孙儿把飞霞阁里的姐姐妹妹们都送出宫去。”
萧东润上次接了五位苏家的姑娘进宫,萧亦昙十分的冷淡,甚至禁了她们在长阳宫的足。萧东润却是如鱼得水,与她们过得甚是快活。
苏皇后手上的动作顿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皇奶奶,孙儿,孙儿不舍得把她们送出去。她们在,长阳宫都欢快了许多,哪像以前,闷得要命。”
萧东润嘟着嘴埋怨道,又眼巴巴地瞧着苏皇后。
苏皇后慈爱地拉着他的手:“那就不送。你父亲要问起来,就说是我做主留下了。”
萧东润眼睛一亮,想到什么,又黯淡了下来:“孙儿不敢。之前父亲便禁了她们的足,除了飞霞阁,哪儿也不许她们走动。”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苏皇后,撒娇:“皇奶奶~~~~”
苏皇后恨他一点子胆儿,又怜他爹不疼母不在的:“好好好。唉,你呀~~”
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带几个人去把长阳宫里的姑娘接过来,就说我想她们陪陪我说话。”
宫女应了,自下去点了几人往长阳宫去。
“这下子开心啦?”她点点萧东润的额头,“你呀,偏就在你父亲面前一点子胆儿。”
萧东润如了愿,一下子窝到苏皇后身上:“还是皇奶奶疼我。”
退下去的乐师又召了上来,萧东润陪着苏皇后兴高采烈地欣赏着宫廷乐师新排练的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