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月》澹台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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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夫人叫我云阳就好。”顾含章笑道。
　　“云阳，”苏夫人季氏从善如流，“你来了。”
　　“嗯。夫人到了很久了吗？”
　　一旁的苏晓婉走了过来，拉着她的衣角，怯怯地道：“姐姐。”
　　顾含章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颊：“是啊，姐姐来了，小婉今天好漂亮呀。”
　　苏小婉是苏棠的幼女，今年五岁，穿着一身大红袄，十分的喜庆。她一旁还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是苏棠的二子苏晓柏，今年七岁。
　　“顾姐姐，”苏晓柏腼腆一笑。
　　顾含章翻了翻身上的荷包，拿出几个如意银锞，一人塞了两个：“新年礼物。姐姐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别的。”
　　苏晓柏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见她点了头，这才收下：“谢谢姐姐。”
　　苏晓婉也跟着道了谢。
　　苏夫人拉着孩子冲着萧亦昙福了福：“殿下安。”
　　萧亦昙点了点头。苏夫人也没有问为何把她们母子三人悄悄接到这边。领头来接人的是苏棠的一名亲卫，手持了苏棠的亲笔书信，上边没有写为什么要静悄悄地要到这边院子来，只让她来了后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长子苏晓松随了苏棠从军，如今不在黑水城，她带了儿女，也没有收拾什么，就带着几个贴身仆妇，悄悄从后门上了一辆不打眼的马车就出来了，如今也不知道府中是怎么个光景呢。
　　顾含章安慰了小孩子几句，萧亦昙对着苏夫人道：“尽管在这儿待着，天亮后便没事了。”一边儿说，一边儿带了顾含章往正房而去。顾含章冲她歉意地笑笑。实在是她也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也不知从何与她说起，说是安慰，也没有什么可安慰的，毕竟什么也没发生。可人好生生地被从自己的家中带了出来，还是在除夕大团圆的日子里，顾含章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进了屋子，萧亦昙冲着她呶呶嘴：“里边有你的盔甲，先换上吧。”
　　顾含章闻言，举步往里边走，萧亦昙也进了西边的屋子。
　　很快换好了甲胄，萧亦昙走了出来，俱是一身黑甲。
　　从二进院子走到前院，又穿到一处角门，门外一架旧马车，一个老头佝偻着身子坐在车辕上。马车不大，萧亦昙掀开帘子一步便跨了上去，顾含章紧跟其后，老头儿随即扬起鞭子在空中一抖，马车辘辘地动起来。车上堪堪挤下俩人，萧亦昙盘腿而坐，对着顾含章道：
　　“咱们去城门。阿元，一会城门就交给你了。开启城门需要有我手令，如果有人带兵或人想硬闯，通通拿下，违者杀无赦。”
　　“好的，”顾含章有些跃跃欲试，“阿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
　　“有人与东边儿的高丽人勾结，想在除夕制造混乱。海边儿我已经让苏棠乔装过去了，这会他应该正带人潜伏着，等人自投罗网呢。城里有内奸，保不齐城外也会有人乘机冲击。”
　　“内奸？谁？”顾含章一惊。
　　萧亦昙仍是漫不经心地一笑，吐出一个字：“赵。”
　　“赵？赵家？”顾含章先一愣，继大怒：“该死！”
　　蓟州四大家族武刘赵李，赵家主营船业，海运和河运每年盈利颇丰，就这样，他们还不满足？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有了钱，自然也就想要权。赵家在蓟州四大家族中排名在末，一直想要跻身到前一二。但他家底蕴比不过另三家，在军中也无势力，他家的船运不光要依靠地方官员的袒护，还要靠军中势力的庇护，不然，海水茫茫，那些不知名的岛屿又多，谁知道哪里会蹿出一股海匪来？他家的海运盈利颇丰，但需要白白分出几成干股，日子长了，家族中难免会有异议。特别是，有人在其中引导，自然也就有人会生出一些心思。”萧亦昙轻声道。
　　萧亦昙没有说明的是，赵家的这一场异动，不仅仅是赵家内部角逐的原因，还有帝京苏家插手推动，甚至有崔家的影子。苏家，是不满自己在北府军的势力被拔除，想要给萧亦昙一点教训，让他狠狠地跌一个跟斗，让他明白什么人是不能动的。而崔家，所思所为，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福喜的人已经到了崔氏的老巢，萧亦昙心里有几处疑问，还需要他的人带回来的情报分析研判呢。那边的人他暂时还动不了，却不妨碍他一剑斩断那些人伸到蓟州的手！他一贯的简单粗暴：你们想扇我耳光，我就给你们加倍扇回去！
　　“大股的兵力上岸偷袭应该是不可能，以海匪之名抢掠临海村镇极有可能。高丽人近两年与我们小打小闹有，正规交战，尚有顾虑。特别是今年扶馀已经与我们打成共识，没有扶余的牵制，阿叔你又态度强硬，以高丽之狡猾，近期是不敢有大动作的。”
　　萧亦昙赞许：“阿元之言甚是。”
　　“打”之一字，极为贴切。
　　又道：“以赵家目前财力，养一支千人军队尚可支撑。但，赵家也非铁板一块，人心不齐，他们出海护航的人手尚需要向黑水城军中寻求帮助。所以，单看赵家，是不可能在黑水城造成大的伤害。他们的想法，一开始就是让高丽那边的人利用赵家的船队伪装上岸在临海村镇抢掠杀戮，从海边到黑水城急行军也需三个时辰，高丽人来的也不可能多，毕竟赵家的船队也载不了几千人，顶多几百人，他们不可能冒大的风险以区区几百人奔袭黑水城，只会抢掠过后便急速退走，甚至来的很可能不是正规部队，而是海上游荡的几股高丽人，那几股人与高丽军方有勾结，专肆抢掠大雍往来高丽及更远些的商船。”
　　“所以，赵家的目的是制造恐慌？让城内的人以为将要有战乱？黑水城的人会信？这对赵家有什么好处？”顾含章疑惑地问。
　　“单单是临海村镇出事，黑水城的民众自然不会信。这种事，一开始肯定也是想到的海匪作乱，不可能会去想是战乱将起。但如果城内也出事了呢？比如，苏夫人及其子女被掠？比如，你居住的院子起火甚至我也出事呢？”
　　“是了，每年的除夕夜，苏将军都是到星罗镇军营过的，我听苏夫人提过，为这事，苏夫人意见很大呐。而苏府没有防备，以有心算无心，派出人手掳掠苏将军的家人，不仅可以胁迫苏将军，更可以在百姓中间造成恐慌。堂堂将军夫人在自己家中被掳掠，普通老百姓自然就更没有安全可言了。”
　　“嗯。再加上除夕节气，我之前又拔除了安国公府的爪牙，自然心中欢喜，免不了要庆贺一二，放松了警惕，若能除掉我，是大喜，再不济，有你在手，我自然有所顾忌。我对你的看重，有心人自然都看在眼里的，用你的安危或别的同我谈谈条件，我还能有不答应的？”
　　“可是，赵家是能从其中得什么好处呢？损人不利己？ ”顾含章质疑的是这点。
　　“谁知道呢？或许是想从我手中得点什么权力，或许是想乘机除掉阻碍自己的人，或许是想得一场富贵，或许，就是看我不顺眼，看这黑水城的安宁不顺眼，看苏棠不顺眼。谁知道呢？人心难测，他们的心思，我难得去费心思猜测，我只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现在做了什么，而他们做的这些，令我不高兴了。”
　　萧亦昙抚了抚袖沿，不经心地说。
　　马车辘辘往前走，他往后靠了靠，眼眸微微瞥了眼自己的双手。顾含章也安静了，端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马车在街巷中穿行，不时能听闻谁家院子里传来的爆竹声，和着些许孩童的欢乐。
　　城门到了，老头低低地禀报了一声，顾含章下了马车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城楼上极安静，本该在城墙上巡视的兵丁没有踪迹。顾含章皱了皱眉头，正想开口，神色一动，静了下来。倏忽，她站立的二十步开外，出现了几名黑衣人。萧亦昙并没有下马车，而是挑起了帘子，对着她道：“人给你了，今晚的城门，交给你了。”
　　随手递给她一道手令。顾含章草草看了一眼，这时那几人上前来，才发现是熟人，均是赤岭谷那边一同训练的玄甲兵。几人对着顾含章抱拳行礼，顾含章回了一礼，扭头看着萧亦昙，冲他点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句“放心”。
　　萧亦昙放下了帘子，老头重新坐上车辕，赶着马车继续沿着城墙根儿走了。
　　顾含章一身黑色的铠甲，那几个玄甲兵也是一身甲胄。领头上了城墙，顾含章越走眉头皱得越紧。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共五十人，分在三个城门处各有八人，余者跟着殿下。”领头的玄甲兵老实地说。
　　顾含章“唔”了一声，进了城楼。
　　城楼中间燃着两枝明晃晃的牛油烛，本该在城墙上巡逻的兵丁围着一张条案正酒酣耳热，一名小管事模样的男子陪同在一旁点头哈腰地劝酒。
　　几人走进去占据了门口，在室内投下了一片阴影。一个兵丁抬起头来恶狠狠望过来：
　　“什么人？胆敢擅闯城楼！”
　　顾含章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身后有人上前，沿着几个兵丁“啧啧啧”地打量了一圈：“不错不错，好伙食！好逍遥！好差事！”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警惕地放下手中的羊腿：“你们是什么人？城楼可不是你们可以随便玩耍的地方，还不快家去！”
　　那名小管事模样的男子已经察觉到不对，缩着身子想要退出去。奈何门口被顾含章等人堵着，他只好退到一处墙角，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顾含章转头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都拿下。”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然话音刚落下，身后几名玄甲兵立即上前，不待兵丁们反应过来，已经将他们擒住。
　　“捆了，待天亮再押往军营处置。”
　　几名有些醉意的兵丁一脸蒙圈，这才发现顾含章几人均是一身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