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假作真时真亦假》叶满楼

1、狱

　　这种罪是没有受过的。
　　“打！给我狠狠地打！”有人面目狰狞地往地上那人脸上啐了一口，“你还当自己是爷呢，也不瞧瞧现在的情形。我实话跟你说了，上头有人早瞧不惯你，吩咐我们要了你的命！反正贾家是败了，没人来救你。”
　　宝玉被吊在刑架上，昏头涨脑地想，是谁呢？是谁和他过不去，要拿他的命？可身上火辣辣的疼，实在想不出，转念又觉得，不如死了算了，这样早点下去陪林妹妹，也是好的。
　　一这样想，身子仿佛有了力气，他支楞着抬起头，看着那两个黑衣布靴的下人，轻轻说道：“打的好，我这富贵闲人无事忙如今没了用处，死了是极好的，倒是谢谢你们的了结。”
　　那两人从没听过这种痴话，愣了两秒忽然哄堂大笑：“哎，这人疯了！他疯了！”
　　宝玉的心思已飘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死了就能见到黛玉，不禁做起天上人间的好梦来，脸上甚至显出点微微的笑意。

　　有人站在刑房的上方，隔着木做的栅栏冷冷扫视着暗牢里的一切。
　　贾家之败，原是他一手促成，如今看着面如满月的公子落得如此下场，本该心花怒放。
　　但现在，他却笑不出。
　　那公子的衣衫被鞭打得衣衫褴褛，露出雪白的皮肤。传言贾宝玉生得像个女孩，此话果真不错。
　　他很恼火，他想看那张脸跪在他脚下俯首称臣，唯命是从，彻底失去锐气，而不是现在这样，哪怕是阶下囚，也有几分气度不凡。

　　下人们起了兴，越发猖狂起来，居然兴致勃勃地讨论：“我听说疯子都是给什么吃什么的，你说这人会不会喝我们的尿？”
　　“要真让这公子哥儿喝了我们的秽物，那可爽极了！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居然当真找出一只小碗扔在地下。
　　站着的那人还未想清楚，脚步已经迈了出去。他知道这两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何况还得了他的暗示。
　　他走下楼梯，一声喝：“做什么！给我住手！”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行礼：“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冷哼一声，懒得跟他们计较：“把人给我解下来。”
　　身后跟的小厮立刻上手，把挂在刑架上的宝玉解了下来。
　　宝玉正做着美梦，这下忽然惊醒，不得不睁眼，晃了晃神，皱眉惊道：“忠顺王爷？”
　　忠顺王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摆了摆手：“带这人到‘留客住’。”
　　小厮立刻上手背起宝玉，跟在忠顺王身后，沿着台阶往上走去，留下两个下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吭。
　　三日前，把人扔到私牢里，吩咐他们好好折磨宝玉的是忠顺王，如今带走人的还是忠顺王，眼下的情形，竟完全不明白了。

　　宝玉在路上就晕过去了。
　　依他的本意，不如这样晕死过去算了，可再一睁眼，却是一处卧房，还有个大夫立在旁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他的痴性不改，一看珠光宝气，绫罗绸缎，还以为自己又回到那年的太虚幻境，竟说道：“难道是仙子来领我回去了么？”
　　大夫这时便说：“王爷，人醒过来了。只怕遭此劫难，可能神志有些疯癫。身上的伤虽多，不过并未伤及筋骨，养些日子就好了。”
　　忠顺王沉吟几秒：“你应该知道规矩。”
　　“知道，知道。”大夫点头如捣蒜，“今天的事，微臣就当没见过没听过，没见过。”
　　“知道就好，你走吧。”
　　大夫忙不迭的走了，留下宝玉和忠顺王共处一室。宝玉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愣愣看着忠顺王，他总觉得自己该是个死人，所以那种惯常的尊卑规矩就忘了。他脑子里全是些过去的回忆，大观园，林妹妹——
　　“你死了我就做王八去！给你驮一辈子的碑！”
　　“我可记着你做王八的遭数。”
　　旧年的欢声笑语言犹在耳，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这三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宝玉彻底神思恍惚了。

　　忠顺王坐到他身边：“你知道我是谁。”
　　宝玉轻轻点头。
　　“我直接跟你说，我带你回来，不是要你活，而是要你死。你明白么？”
　　宝玉没说话，他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他自己正是想死的。
　　“你不用想着装疯卖傻就能逃过，我要你死，是要你身心俱死，生不如死。”
　　宝玉想了想：“我现在就生不如死。”
　　“哼。”忠顺王逼近宝玉，“是么？也许你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比今日更难过。”
　　“我不明白。”
　　忠顺王讨厌宝玉这种神态，这种语气，这种气度。他想象中的报复，应该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卑贱如尘，跪着乞求他的饶恕，最后在恐惧和绝望中可笑地死去。
　　总之，报复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二人的脸离得足够近，忠顺王感受到宝玉的气息，冷笑道：“我看你实在是不明白。从今天起，你就待在这里，好好的养伤，等养好了伤，再慢慢地赎你的罪过。我心思恶毒，手段狠辣，只怕到时候，你恨不得早死。”
　　宝玉似乎全然没听见他的话，却问道：“王爷，你也是博学多识之人，可知那人死了，会到哪里去？我想，我早该跟着妹妹一起去罢！”
　　忠顺王愣了一下，只觉宝玉是真疯，又不免疑心他在装傻，冷笑一声，忽然狠狠扇了宝玉两个耳光。
　　宝玉却不喊疼，也不闪躲，嘴角破了，血渗出来，就那样呆呆看着忠顺王，神思恍惚，意识早已不在人间。这本是惯常犯的痴病，忠顺王与贾家不熟，并不知情。忠顺王看着那张脸，有几道鞭痕，又沾了血污，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长发松松散散束在后脑，无半件金银饰物，哪里还有贵公子的模样？可那神态气度，却依旧泰然自若，仿佛仍是众星捧月的宝二爷。
　　忠顺王辅政多年，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过哪个世家公子在落魄时还能如此，一股无名邪火自腹下袭来，说不清道不明，冷哼一声，一甩袖正要离开，却被宝玉抓住了衣袖。
　　“我定是在梦里，你定是那幻境里的神仙了。只是怎么不见林妹妹？妹妹怎么连我的梦都不肯入呢？”他的手抓得极紧，忠顺王叫人上来，一根根扒开他的手，心里又恨又恼，百转千回，生出一个极阴毒的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