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涌》回环冬

15、晚安

　　刹那间绿灯闪跃。

　　周屿程和姜洵一前一后，步伐之间差一个影长。

　　走回南门，陆续有学生刷卡进校，姜洵在单肩包里掏来掏去，愣是找不到校卡。

　　周屿程站在门禁机前回头看了眼，快要贴上扫描框的校卡收回掌心。
　　“你卡呢？”

　　姜洵借着昏暗光线埋头翻找，一时局促：“不应该啊，我记得我带了的......”

　　“别找了。”他把校卡递过来，“用我的。”

　　姜洵稍稍迟疑，卡片已经塞到她掌心。

　　“别愣着，后边有人。”
　　周屿程语气平和地提醒，她只好快步往前。

　　一张卡不能连着刷两次进入，姜洵进校之后，又把卡片放在外出机上刷了一次，隔着门禁准备递给周屿程。

　　“诶诶！不许这么钻空子啊！”保安大叔抬指呵斥，姜洵无措地望向周屿程，思衬几秒，回身跟保安求情，“叔叔，我们都是本校学生。”

　　保安大手一挥：“甭说没用的！学校有规定，超过十点没卡不让进！”
　　姜洵犯了难。

　　周屿程抄着兜静立在外头，云淡风轻地拿出手机，边按边问她：“手机号多少？”
　　姜洵顿了下，讷讷地报了一串数字，不一会儿包里的手机开始震。
　　她低头翻找，再一抬头，周屿程没了影。

　　她靠边接通，担心地问：“你不回学校了吗？”
　　听筒里的声音淡而哑，砂砾似的磨人耳畔：“直走拐个弯，在那儿等我。”
　　“哦......”她步伐开始动，“是往体育部的方向走吗？”
　　“嗯。”

　　姜洵保持通话走了一半，周围光线越来越暗。
　　她回头张望，夜色里没有一个人影。
　　声音开始发虚：“第一个弯吗？”
　　“再往前走。”周屿程那边有悉索动静，问她，“看见乒乓球桌没？”
　　“嗯，看见了。”
　　“往左拐。”
　　“好。”

　　拐了弯，眼前一片种满树的秃草地，没有路灯，月光照及树后一排围墙，莫名阴森。
　　姜洵攥紧了手机。
　　“你在哪里？我到——”

　　唰一声，围墙突然跃下一个黑色长影，姜洵吓得肩膀一抖。

　　那人一秒落定，在昏暗中直起身子，拍了拍掌心的灰。

　　姜洵最怕猝不及防的动静，这会儿惊魂未定，起雾的视线远远描摹轮廓，放下耳边的手机。
　　“周......周屿程？”

　　周屿程看来一眼，姜洵来不及松懈，一阵受惊后的眩晕接踵而至。
　　她只能站在原地，缓着呼吸等他走过来。

　　脚步声渐近，她抬起头，眼眸里的零莹水光落入周屿程眼底。
　　有一瞬的失言。
　　“把我当鬼了？”

　　姜洵心跳微乱，视线游移半晌，落在他的冲锋衣拉链上，声音轻如叶落：“不是，我刚没看清......又比较怕黑，不知道是你。”
　　音落，周屿程懒笑一声，拿起手机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下。
　　“好了。”他语气轻得像哄，“不是故意吓你。”

　　突如其来的温柔，惹得心尖剧烈颤动。
　　她说不出话来。

　　“前头本来有灯，坏得不是时候。”他四下扫了眼，又低头看她，“还怕不怕？”

　　姜洵脑海混沌，小幅度摇头。
　　“不怕了。”
　　因为他在身边。

　　周屿程送她回荔叙园，一路上她左看右看，还专挑树影多的地方走。

　　周屿程瞥来一眼：“挺有意思，不爱走大路？”

　　姜洵诚实道：“怕碰见熟人。”

　　“怕？”周屿程轻笑，无解地皱了皱眉，“我很......让人丢脸？”

　　“啊？”姜洵心一跳，“不是！当然不是。”

　　“那你怕什么？”

　　“怕......”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对啊，她怕什么呢。

　　明明那么期待靠近，为什么又希望所有事情，都要像她的心意一样，永远深埋着不见天光才好。

　　姜洵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解释道：“她们可能会乱说，我怕打扰到你。”

　　“哦。”周屿程笑意散漫，拖着慢悠悠的语调，“原来姜洵是心软的胆小鬼。”

　　一声姓名浸透倦懒的温柔，她整颗心蓦地灼了一块。

　　快到宿舍楼的时候，她恰有分寸地止步，侧身对他说：“你回去吧，我快到了，谢谢你送我。”

　　“嗯。”周屿程就此停下，随口道，“到了发个消息。”

　　姜洵想起通话记录里的号码。
　　“短信可以吗？”

　　“都行。”周屿程顿了顿，“给许源发也行。”

　　那丝空落落的感觉又泛上来，她很浅地弯起嘴角：“好吧，那你早点休息。”
　　“嗯。”

　　走出几步远，她忍不住回身。
　　对他说：“晚安。”

　　周屿程沐着一身月色，语气稀松平常：“晚安。”

　　这一刻，姜洵既恍惚，又深知自己不在梦里。

　　周屿程十足的恣意散漫，三分慵懒，七分纨绔气。
　　这样的人，光阴掷在何处——或许是赛道、夜店、练车场，还有旁人口中难辨真假的纵情。
　　但此刻她切实地感觉到，他至少有一秒的时间，是属于她的。

　　回到宿舍门口，姜洵翻包找钥匙，无意中摸到一张卡片。
　　是周屿程的校卡。

　　姜洵想了想，拿起手机给他编辑短信。
　　字没打完，状态栏倏地一闪，跳出一个微信好友申请。

　　她心跳漏拍，点进界面。

　　对方昵称一个“Z”，用的是简笔头像，白底，中间几根杂乱的黑线，看不出形状与意义。

　　她心有疑虑地点下“同意”。

　　——[你已添加了“Z”，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姜洵拿着手机蹲下来，在306门口缩成一小团。

　　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周屿程，她纠结半晌，先问一句：“你是？”

　　那边“正在输入”几秒，消息发过来：“周屿程。”

　　——“我操！”

　　苏禾开门一声惊呼，姜洵身子一僵。

　　“姜寻寻你蹲这儿干嘛！吓我一跳！”苏禾捂着胸口平心静气，“你没带钥匙啊？”

　　“......带了。”姜洵魂不守舍，起身往里走。

　　苏禾立刻追上来：“怎么样啊？表白了？牵小手了？”

　　姜洵走回桌位放包，心神不定。
　　“哪有，怎么可能。”

　　“不是吧，你这战斗力还比不上我的想象力？所以一路上啥也没干？”

　　“也不是......”
　　她眼底暖意轻涌，像拉开窗帘扑面而来的阳光，一切倏地明亮。
　　“刚才加了微信。”

　　苏禾眼一亮：“好样的我的宝！”

　　俗话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许源这会儿笑不出来。

　　他盯着聊天界面里的转账提醒，撑着额头连连叹气：“好吧，看来她对我完全没意思。”

　　周屿程斜倚着阳台门框，点了根烟。
　　烟雾聚得慢，散得也缓，像是百无聊赖的消遣，旁人也觉察不到他有多大的瘾。

　　许源纠结地收下转账，回给姜洵一个小狗表情包，整个人耷拉着：“算了，做朋友吧，万一今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周屿程轻嗤：“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不要揭穿我！”许源郁闷死了，“唉，要是你俩同届就好了，我啥都能向你打听，事半功倍。”

　　周屿程扫他一眼：“同届就一定认识？”

　　许源理所当然道：“她很乖很好看啊，同届多少能见上几回吧，再不济，身边人应该也谈论过啊，高中不就那么大点儿，谁见了漂亮妹妹能忘啊，你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周屿程吐着烟雾，眉心拧了拧，好像真的在回忆。
　　片刻，他舒展了眉头，烟又递到嘴边。
　　“没印象。”

　　夜深，林凡和杨振从网咖回来倒头就睡，呼噜声震天，许源则不知做了什么梦，“小洵小洵”地念个不停。

　　周屿程没睡着，百无聊赖地，被一个“洵”字勾起零碎记忆。

　　那会儿好像刚入冬，高一结束期中考试，有一个学妹的语文作文拿了年级第一。

　　文章被当做优秀范例，在晨间播报里朗诵。

　　预备铃还没响，他跟陈炎昭慢悠悠上楼，后者用刚刚啃完酱香饼的嘴冲他哈气，被他一脚踹开。

　　陈炎昭吃痛怪叫，校园广播正好播到那一句：“本篇文章出自高一二班的同学，姜洵。”

　　“xún？”楼梯一旁，不相干的学生纳闷儿，“哪个xún啊？”

　　同行者似乎与其相识，脱口而出：“‘洵有情兮’的‘洵’啊！”

　　...

　　凌晨一点多，姜洵翻来覆去睡不着。
　　杜昕然正好在这时回来，苏禾被她吵醒，一个枕头扔过去，两人又开始拌嘴。

　　姜洵睡意全无，从枕边拿起手机，侧躺着来回翻划。

　　消息栏突然一闪，她心也跳了一下。

　　Z：「校卡是不是在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