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思暖知寒

78、第 78 章

　　遇到盛夏之前，盛平安还不叫盛平安，她有另一个名字，叫离无忧。

　　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是云霞观的一个小道士。

　　六十年前，现在的观主还不是观主，赵孟怀也不是在观中出现就要受弟子礼的师叔，云章也没有一心向钱，寒英真人也还不是真人，只是观中被众师兄宠着的小师妹，他们修行不高，灵力不够，甚至笨到辩不出她是猫是妖。

　　几人结伴下山除妖，归来的途中，赵孟怀在半山腰处捡到了一只山狸，看起来很虚弱，以为她饿快死了，连忙从包里掏干粮喂，其实是她刚修了人形，灵力不济累晕了，才又变回了原形。

　　说出来很丢人，谁家好人家的山狸是被累回原形的？

　　“师兄，你从哪儿捡来的猫啊？”韩雪岚看着赵孟怀抱着的山狸好奇的问。

　　“就在不远处的那棵栗子树下。”赵孟怀回头指了指刚刚的位置，几人在这儿休息，他听到有什么动静过去瞧瞧，还真发现了这么大一只狸猫。

　　云章看着直摇头，“这应该不是猫吧？不会有人把猫喂的这么肥头大耳。”

　　“应该是野狸。”大师兄略带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几人围在一起讨论的热闹，却都没注意到，这只狸子冲着云章冷哼了一声，你才肥头大耳！

　　山狸发现，比起人形，狸猫的状态更容易让她在观里骗吃骗喝，于是，她开始了食住无忧的生活，赵孟怀把她养的很好，喂的肥头大耳，即使她不满意挠了他，他也不生气，只会呵呵的傻笑。

　　那时候的老观主还是一个有着山羊胡的老头，每次看到她，眼神都像是能看穿她。

　　冬天太冷了，她不愿意回山里，就缩在了赵孟怀房间的角落，半夜大风刮着窗户“哐哐”响，她不乐意了，凭什么那个小道士睡在那么暖和的被窝里，她却要在这冰凉的地上挨冻？于是，她就也钻进了被窝里。

　　赵孟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惊的魂都飞走了大半，要是被师父知道非得打他半死还要逐出道观。

　　刚睁开眼时，他的怀里正躺着一个姑娘，而且，是个什么衣服都没穿的，赤身露体的姑娘。

　　“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大清早让不让人睡个好觉啊！烦死了！”山狸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口说话了，不对，她怎么化出人形了？

　　看着赵孟怀被吓得说不出话，还掉下了床，她想要伸手去扶，却被他连滚带爬的躲开。

　　“不就是化了人形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说着，她就又变回了山狸。

　　“你……你……你是妖！成、成何体统！”

　　山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蠢道士，都喂了她几个春秋的栗子了，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妖，愚蠢！愚蠢至极！

　　大冷的天，赵孟怀穿着单衣在地上做了好久，才逐渐接受自己喂养了许久的山狸是妖的事实，还是个会变女孩子的妖。

　　知道她是女妖后，赵孟怀再也没抱过她，也不再“狸子狸子”地叫她，而是坐在石墩上坐想了半天，给她起了个名字，离无忧。

　　希望她不管是人是妖，是猫是狸，都可以远离忧愁，无忧无虑。

　　还好，她看起来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随后，离无忧发现自己化人形的状态越来越稳定了，想变人就变人，想变回狸就是狸。

　　赵孟怀带她去见观主，才知道她偷吃了自己要送进山水间的箨果。

　　也不算偷吃，在离无忧的意识里，赵孟怀的东西，只要她看见了，她都能吃，那箨果她是光明正大的吃的，只是赵孟怀没瞧见。

　　这时她还是原身，赵孟怀戳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很是无奈，“你啊，怎么什么果子都敢吃？还好没事。”

　　她撇过头避开赵孟怀喂给她的栗子，有些生气的想，这个蠢道士，都跟他说过多少遍了，她喜欢的是栗子糕，不是这又硬又涩的生栗子！

　　箨果可以助妖化形，但如果灵力不够无法吸收，可能会被这果子反噬，不知道是这狸子命大还是这是本就属她的机缘。

　　能不费灵力自主化形，离无忧自然很乐意，观主也允了她可随意进出道观，她都快在这观里称霸了。

　　不过她也不欺负别人，就逮着赵孟怀折腾，上山下河爬树捉鸟，这附近山上的小动物被她欺负了个遍，又因为赵孟怀总跟着她，别的妖灵觉着有人给她撑腰，没什么大妖敢来欺负她。

　　山下好玩的多，但赵孟怀很少陪她下山，都是她自己玩够了回观里跟他讲自己又遇到了什么趣事儿。

　　这日赵孟怀在庭中练剑，老远便听到有人喊他，他自知是谁，却没像往日那般理会。

　　“小道士！小道士！……赵孟怀！”离无忧趴在石栏上喊，见他不理人，怒气冲冲的下了台阶去找他。

　　站在赵孟怀跟前跟他吼，“赵孟怀！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赵孟怀在离无忧下了台阶之后便收了剑，怕伤到她，却在她走近之后只是站定在原地，不愿多看她一眼。

　　“赵孟怀！我跟你说话呢！”离无忧戳了戳他，却见他仍不理人，只是怀里鼓鼓囊囊的，她凑近了一些，是一堆宣纸。

　　离无忧趁着赵孟怀不注意，一把抢了过了，赵孟怀想要拿回来，却被她躲闪开。

　　赵孟怀急了：“你还给我！还给我！”

　　“哎哎哎！小道士，我可最近学会了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你可不能靠我太近哦！”她被赵孟怀赶着，最后靠坐在了石桌上，一手拿着宣纸藏于身后，一手抵着赵孟怀的胸膛阻着他靠近。

　　赵孟怀也知道抢不回来，只能抿着嘴不再动作，耳尖却微微泛红。

　　离无忧打开那叠纸，是赵孟怀的字迹，刚劲端正，却又不失柔和，像他这个人，看似一板一眼，却是个极好的笨蛋。

　　“啧啧啧，这数十遍的清心诀，小道士，你心不静啊，这是想什么呢？被观主罚写这么多？”

　　“我……看完了吗？还我！”

　　“不就是几张纸吗？我也会写，比你写的还好看，哼！”离无忧把纸摔进赵孟怀的手里，没再继续像往常那般缠着他要他陪她出观下山，而是跑走了。

　　赵孟怀看着手心的这几张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原地又是站了许久，这清心诀可不止抄了这几十遍。

　　离无忧也没乱跑，而是跑进了主观，观主正坐在三清像下打坐，她也不打扰，安静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佛塑金身，道清且贫。

　　据她的观察，来这云霞观的人，确实不及别处寺庙的多，更不及南山上的山神庙了。

　　等老观主打坐结束，离无忧才凑了上去，“观主师父，您到底什么时候同意赵孟怀跟我下山啊？”

　　观主笑眯眯的问，“他不是总陪你下山吗？”

　　离无忧不满意了，“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观中修身，入世修心，您在这观中罚他几百遍几千遍的清心诀，静心咒，都没什么大用处，不如让他跟我下山去看看。”

　　观主只是笑笑，却并未回她的话。

　　离无忧想了想，问道：“观主师父，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待在这云霞岭吗？”

　　离无忧是只修炼了几百年的山狸，她虽刚化人形不久，却不代表她真的如人类孩童般稚嫩无知。

　　佛坐高堂悯众人，道士下山济苍生。

　　这就是她看了百年的人间。

　　她成妖修炼百年，如今能化形稳定，那箨果是她的机缘，而赵孟怀，是她最后的劫。

　　踏过了，她就能得道成仙。

　　离无忧不知道观主跟赵孟怀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赵孟怀跪别了师父，收拾包袱独自下了山，离无忧开开心心的跟了去，也没怪他走的时候没喊她。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观主的徒弟被常来观中的那只山狸妖拐下了山。

　　刚开始，赵孟怀并不愿意与她同路，只是后来被她缠得久了，也无奈由着她去，他们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赵孟怀不再是那个被她随随便便嘲笑几句就脸红耳红，眼神躲闪的小道士，而是成了稳重可靠，人人称赞的赵道长。

　　离无忧有时会打趣到，“幸亏我是跟你一起的，我要是一直待在云霞观，再见到你我肯定要不认识。”

　　赵孟怀一边剥栗子，一边说：“那我到时候给你种棵栗子树，等结了果，你来吃，就知道是我。”

　　离无忧很生气，“都跟你说了我喜欢的是栗子糕！”

　　可不妨碍她熟练的接过赵孟怀手中剥好的炒栗子。

　　后来他们遇到了大师兄一行人，便也一起走，当初一起下山上山的少年人又聚在了一起，只是多了个离无忧。

　　离无忧也会想，几人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很好，她不求那修仙问道，只见这朝夕相伴。

　　可谁也没想到，有些路，走着走着，心便不齐了。

　　大师兄先回了观，老观主说身体不好，需要他去接衣钵，云章也不再一心求道救世，钱权总比道心易守。

　　直到韩雪岚告诉离无忧，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时，离无忧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心仪于赵孟怀，只是她藏的太好，谁都没看出来。

　　“赵孟怀知道吗？”

　　韩雪岚摇头，“师兄不知，我也不会告诉他。”

　　这是她自己食的因果，不该要别人来担，而除了她，谁都不会知道，意识不清醒的赵孟怀，在她耳边低声叫错了名字。

　　“那为什么告诉我？”离无忧的声音带上了些恨意，为什么告诉她？只要不告诉她，她就不用知道，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不知道……可她知道了啊！

　　“离姑娘，对不起，可你要知道，你终归是妖，人妖殊途……”

　　“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年，用你来告诉我！”离无忧的愤怒让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打翻了茶盏，推倒了韩雪岚。

　　听到争吵声的赵孟怀推门进来，便看到倒在地上的韩雪岚，连忙去扶，“阿岚！你们这是怎么了？”

　　韩雪岚站稳后便立刻推开了赵孟怀的手，“师兄我没事，是我刚刚起身太急没站稳。”

　　离无忧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她怎么就觉着自己多活这几百年就真的是比别人多了几百年的道行？

　　韩雪岚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还想要跟离无忧解释，却被她躲开，“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无忧，你怎么了？”赵孟怀看着离无忧的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的问。

　　“无碍，可能是昨天跟你们捉妖，耗得灵力太多，乏了，让我睡一会儿，你们都先走吧。”

　　赵孟怀欲言又止，想着等她休息好了再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没想到第二天该启程了，离无忧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