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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她的夏天,要结束了 ...

  •   窗外那片竹林,在清晨异常柔和的光线中,绿的让人挪不开眼。

      那穿过竹林的光影,斑驳的落在窗上。窗上的竹影随风而动,在玻璃上跳动。透过窗的光,落在刘一成的脸上,落在他的身上,本就穿着一身白大褂,整个人白的发光,白的好像已经能让人忽略掉那白大褂上的血迹。

      余慕阳躺在床上才醒过来,就看到趴在桌子上的睡着的刘一成,有一缕头发掉下来,耷拉在刘一成的鼻梁上,余慕阳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撩起那束头发。

      余清月真的眼光不怎么好,她怎么会觉得平安比刘一成好看呢?余慕阳想到这里突然笑出了声。

      余清月会不会也觉得自己的眼光不好,怎么会觉得刘一成比平安好看。

      各花入各眼。

      他们已经来江北一个星期了。

      这边的医院每天有新来的患者。刘一成每天都不在医院,他跟着战士们,一直坚守在战场上,拯救着那些好像还能就下来的战友。

      今天是余慕阳和刘一成来江北后,第一次见面。

      刘一成应该是昨天晚上回来的,也没有叫醒余慕阳,只是自己在旁边的桌子上就睡了。

      这间房本来是医生休息的地方,但是也腾出来住了两三个病人。刘一成感觉到有人走动,是对面床的伤者。

      “刘......”余慕阳才动力嘴形,还没有出声,有个患者赶紧举起自己的手。嘴型做出吹哨子的声音,又没有发声。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那中年男子举起的手被裹满了纱布,他那只手已经没了,那纱布上的血已经被鲜血染红。他已经快两天没有换纱布了。

      那男子才看到了自己的手,笑了笑。

      窗外的阳光散在房间里,没有一处是阴霾,中年男子的半只手臂和衣服上都是血迹,在白墙的衬托下,尤其的扎眼。

      这幅画面在映在余慕阳的眼里,余慕阳红了眼。

      那男子对着余慕阳摇了摇头。

      余慕阳噤声看了一会儿,好像猜出那个男子应该是想做出嘘的手势。原来他只是不想余慕阳打扰到刘一成。

      那中年男子看余慕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慢慢的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一些。

      这个人叫刘一年。

      两天前才被送来的。

      余慕阳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动,赶紧回头。

      余暮想要坐起身来,余慕阳看到之后,赶紧走到余暮的身后,把余暮扶起来,靠在病床上。

      余暮因为起身的动作好像拉动了肩上的伤口,发出“咝”的一声,声音不大,余慕阳听的清楚,不敢再动,只得让自己的父亲缓一缓。

      余暮,余慕阳的父亲。一个商人,现在因为肩膀中弹,上半身缠着绷带,上半身没有再穿其他的衣服。余暮的身上白白净净的,和周围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待到余暮靠在床头后,余慕阳随即倒了一杯水给余暮。

      余慕阳看着眼前嘴角发白的父亲,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余暮看着余慕阳,视线也落在背后桌子上睡觉的刘一成,也赶紧示意余慕阳小声一些。

      余慕阳已经哭了好几天了,此刻的眼睛又红又肿。

      余慕阳赶紧擦了擦眼泪,喂自己的父亲喝完水之后,就坐在余慕床边,双手和脑袋搭在自己父亲的床上,不知直到在想些什么。

      第一天到医院的时候,在刘一成带着自己穿过满院的伤者,终于在后院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见到余暮的那一刻,余慕阳才明白,为什么刘一成坚持要让自己和他一起过来了。

      余暮一身病服坐在床上,半边袖臂都是血迹。明明才两三个月没见,却是好像老了十多岁。每天都要打理自己头发的父亲,此刻的头发像随意的剃的寸头,参差不齐,远远望着,那满头头发,已经半白。

      余暮的视线直直的盯着对面,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呆呆的坐在床上。

      前段时间说要回家探亲的刘姨,此刻也坐在自己父亲的身边。

      余慕阳不敢置信的跑了过去,“父亲,父亲......”

      余暮好像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去。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余慕阳扑倒父亲身边的时候,余暮好像才意识到,现在半跪在自己床边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余慕阳。

      “阳阳。”余暮才唤了一声,声音好像就被哽住,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阳阳。”

      “妈妈没了。没有穆静了。”

      余暮抬手一把抱住自己眼前的儿子,这段时间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这个时候好像终于找到了缺口,全都落了下来。

      “阳阳,阳阳......”余暮嘴里呢喃着,又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只是叫着眼前自己儿子的名字。

      一旁的刘姨不忍看着,捂住脸转过了身。

      余慕阳的脑子里的弦被拉紧到了极限,整个身体的血液好像都在此刻逆流到了脑子里面。外界的声音和人一下子拉的很远,只剩下自己的父亲在自己的对面,对着自己说,“阳阳,妈妈没了。”

      刘一成想开口安慰余慕阳,但是他实在是不擅长对待这种事情,尤其是死亡。

      他自从到医院之后,见过了太多人的离去,他才发现,生离对于死别来说,好像是温柔的悲伤。

      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该怎么安慰呢?

      没关系,回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被消磨殆尽的悲伤,被其他喜好能慢慢冲淡的悲伤。等以后再被提起的时候,这些悲伤再说出来的时候,好像就不会再难过了。

      可是那都是后话了,他该怎么劝说一个正在悲伤的人说,没关系,十年,二十年之后,你就不会再这么难过了呢?

      那这十年,二十年,又要怎么过呢?

      刘一成的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静静的呆在那里陪了余慕阳一会儿,刘一成看着双眼一样通红的余叔,默默的走开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整整一个星期了,刘一成一直都没有怎么休息,一直在整个江北的医院里来回穿梭,一刻也停不下来。这段时间,刘一成累的走路的时候都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要不救援的人员多了,得了一会儿空,直到今天早上,余慕阳也看不到刘一成。

      刘一成实在是太困了,那么强的光线照在他的他的脸上,他都醒不过来。已经到了午后,他才慢慢醒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脚已经麻了。

      活动活动手脚之后,刘一成看到了余慕阳。

      刘一成最近这段时间忙的觉都没有睡好,一直在救治病人。还好救援的部队又到了很多,刘一成才能暂时回来这里休息。

      天气太热了。

      房间里面唯一的风扇此刻正吱呀吱呀的摇着头,那阵风,断断续续的吹过刘一成。刘一成看着头埋在余叔床上的余慕阳。

      他走去过拍了拍余慕阳肩膀,余慕阳抬头,看到刘一成示意余慕阳和自己出去。余慕阳下意识的看了看余暮,余暮点了点头。

      余慕阳就跟着刘一成走了出去。

      两个人走到了外面的大树下面,刘一成搓了搓自己的手,好像有什么脏东西。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刘一成是最早知道这件事情的。在一开始刘姨说自己要回老家的时候,刘一成甚至比这更早知道。

      是他让刘姨先过来的。

      余慕阳的眼睛还是红的,刘一成不用猜就知道,他哭了很多次。

      听到刘一成的话之后,余慕阳看着刘一成,点了点头。

      “回去的时候,也不要和余清月说。”刘一成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不再搓自己的手掌,掸了掸手,把手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口袋里有一支笔,是余清月送给他的。

      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为什么?”余慕阳不理解,她有权利知道这件事的。

      刘一成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他现在能够很熟练的说出口了。

      “余清月......”刘一成避开余慕阳的眼睛,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的树,今天的阳光有些晃眼睛。

      “你姐姐她,可能活不到月底了。”刘一成的语气很温柔,抬手遮了一下眼睛,才又低头看着余慕阳。

      余慕阳不相信,双手抓住了刘一成的胳膊。

      “刘医生,你在说什么?我姐姐明明就在医院里面好好的,怎么就活不到月底了?怎么就活不到月底了?”

      余慕阳的手越抓越紧,面前的这个人,好像在给他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等两天就回去陪陪你姐姐吧。”刘一成实在不忍心,把余慕阳抱住。这是他唯一能给的安慰了。“你父亲这边有我和刘姨在,你不用担心。”

      “你在骗人,你肯定在骗人。”余慕阳不相信,“我们出来的时候明明余清月就好好的,你都没有回去,你怎么就知道她活不到月底了?”

      “肯定是你在骗人。”

      “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余慕阳突然恨极了眼前这个人,一口咬在刘一成的肩膀上。

      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又为什么要告诉他余清月活不久了。

      他明明前几个月还在学校上学,还在家里和父母撒娇,偶尔闹闹脾气,和余清月打打闹闹。

      现在突然间就没有了母亲,父亲又受伤躺在医院里面,现在面前这个人又告诉自己,他又快没有姐姐了。

      余慕阳使劲的咬着刘一成的肩膀,好像要面前这个人说刚才就是在骗自己,刚才的话,是假的。

      余慕阳心里想着,只要刘一成说这是假的,他就原谅他骗自己这件事。

      可刘一成就算是被咬的吃痛,也没有推开余慕阳,他知道余慕阳此刻有多难过。他只能用另一边没有被咬的肩膀的手,轻拍着余慕阳。

      可是这安抚对余慕阳来说,不是安抚。

      是刘一成用另一种方式在告诉他,余慕阳,你姐姐快死了。

      余慕阳突然感觉到悲痛从心底涌上来,松开了自己的牙齿,一把推开了刘一成。

      “啊!”,余慕阳大喊了一声,右手抓着自己的心脏的位置蹲了下来,他终于放声的哭了出来,脸上的眼泪好像都擦不掉,好难过啊,即使是他的手这么用力的抓着心痛的位置,即使这个位置被自己抓的那么紧,那么用力,都缓解不了这种悲恸。

      他不断地抽泣着,身体随着哭泣大幅度的抽动,为什么,为什么呀?

      他不想看着余清月死,他能做什么,他是不是能做什么,让余清月好好活着。

      “我是不是能做什么啊?”

      “我能做什么?”

      余慕阳低声呢喃着,那声音,小声的没有人能听见。

      可是他能做什么呀?

      能做什么呢?

      余慕阳慌乱的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可是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结果,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真的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父亲在夜里偷偷抹泪,只能在刘一成告诉自己余清月活不到月底的时候,说他在骗人。

      然后再把满腔的悲伤化为悲愤,一口咬在这个面前因为救人很久没有休息的医生的肩膀上,再然后蹲在地上哭。

      他实在是太难过了,身体的每个地方好像都在痛着,余慕阳忍受不住的倒在地上,身体疼的下意识的蜷缩起来,始终没有放在自己揪着心口的手。

      刘一成看着眼前的余慕阳,踹在口袋里面的手怎么都拿不出来。

      那种悲伤好像顺着大地传到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的余慕阳实在是太难过了,所以他到最后都没有看见,刘一成脸颊上的泪痕一点不比他少。

      后来刘一成每次都要想起余慕阳满眼通红的抓着他的胳膊问他,怎么知道余清月要死了,是不是在说谎。

      他要怎么说呢?

      他为什么直到余清月快死了。

      不会再有人的视线比自己停留在余清月身上还要久了。

      是不是在说谎。

      他想着,要是有人能改变这个结局,他愿意以任何代价来惩罚自己此刻说下的谎言。

      这如果只是个谎言,那该多好。

      那他就不会明明可以留在余清月的身边,却主动申请来江北。

      因为他知道,余清月的夏天,要结束了。

      所以他避开了夏天的结尾,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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