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白蜡

45、第 45 章

　　金色的外衫拖曳在地上，兰筠头戴金冠，仔细描画了眉眼，通身的珠翡玉翠，行走间环佩声声，一路随司礼太监进入了南清帝君的皇宫。

　　南清国的皇宫威峨而气象万千，随处可以看到装饰的青色飞龙以及各种雀鸟。

　　一尘不染的甬道上，完全不见任何士兵把守。

　　兰筠并未东张西望，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

　　不久，司礼太监便在她右前方停了下来。

　　兰筠仔细观察眼前的宫殿，高悬着“涵悦”的匾额，青色的盘龙由殿顶猛然跃下，口中衔着一颗墨绿的夜明珠。

　　兰筠每踏上一阶青玉石阶，心中的不安就沉下一分，身后跟着的众人都非常安静，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一进门就看见远远的皇座之上精神矍铄的外公，兰筠不禁感叹他的年纪就古人而言已经是意外的长寿了。只是与在街上时看到的不同，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威仪和庄严。

　　南清帝君高高在上，他的一侧还坐着个年轻人，此时，两人都面带微笑注视着兰筠。

　　御座之下，青龙匍匐于地，龙口中不断的涌出泉水，泉水顺着水渠流向殿内四周，令大殿分外清凉。

　　兰筠抬头挺胸，一只手臂端于胸前，另一只微微曲于身后，小心的理顺长长的群摆，不至于让自己踩到而在众人面前丢脸。

　　从南清的诸臣中走过，虽然兰筠一直正视前方，但那浓浓的不满早已让兰筠浑身戒备。

　　兰筠在离南清帝的御座三、四米处停了下来，她的身后此时只跟了冯斌以及另一位捧着礼单、信函的泷巽使臣。

　　“泷巽国公主慧盈拜见南清皇帝陛下！”兰筠微微行一礼。

　　还未等兰筠直起身，南清的诸臣已按捺不住愤怒，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已经大声斥责了。

　　“你只是个公主，见了我皇为何不跪？”声音如洪钟般震得殿内高悬的玉磬发出微微的嗡鸣，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瞪圆了眼睛，大步迈出队列，高声质问。

　　兰筠站在诸臣之前，并未回头看那人，继续道：“慧盈代吾皇陛下前来同南清陛下谈和！”

　　冯斌一听她的话不由得惊讶的抬起头，公主怎么将所背的国书都抛到一边了？

　　“就凭你这小丫头？”那汉子不屑的瞟了一眼兰筠。

　　此话一出，南清中各大臣或明笑或暗笑，总之没有人将兰筠放在眼中。

　　御座中的南宫令笑着瞧着站在那里兰筠，并没有开口训诫他的官员，也没有打算回应她的话。

　　兰筠心中暗叹一口气，道：“与其说是谈和不如说是来同南清的君主以及各位大臣交流的。”

　　交流？这不仅让那汉子怔愣住了，也让其他官员摸不着头脑。

　　兰筠轻笑道：“南清同泷巽虽有些不快，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向前看？哼！”一位年长的官员忍耐不住，还是哼出了声，“意思是过去泷巽的侵略都一笔勾销，南清战死的人们也活该倒霉了？”

　　兰筠眼睛直视着外公南宫令，道：“泷巽国现任皇帝陛下就是充分的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才希望兰筠此行可以处成两国和解。”

　　一个站在前排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冷笑道：“和解？公主殿下，在南清失去数十万士兵的生命，无数的女子失去了她们的丈夫，更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之后，公主殿下说和解就和解，那也要问问南清的百姓答不答应！”

　　慧盈缓缓的回过身看着那些南清官员，微微一笑，道：“上位者应当尽力抚平战争带给民众的伤痛而不是去挑起战争！”

　　不理会一时呆滞的人们，兰筠转过身，重新面对南宫令，道：“皇帝陛下！在经历了那场浩劫之后，无论是对于南清民众还是泷巽的民众都不愿两国再发生战争了。虽然遗留的伤痛无法轻易抚平，但希望陛下为天下苍生的福祉着想，泷巽也愿意为两国修好显示出极大的诚意。”

　　南宫令脸上的笑意加深，他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太子南宫书笑着点点头。

　　只是，两人的神态让臣子们着了急，那个小胡子大声道：“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要和解，但众所周知，当年是泷巽先毁约在前，公主又将如何确保泷巽皇帝这次是真心诚意的谈和？”

　　其他人也不由得附和起来，宇清扬本来还为兰筠捏了把汗，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小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由得沉下心，慢慢的等待下文。

　　兰筠笑笑，抬眼望向南宫令，道：“这是在说南清已奄奄一息，早已没有自保的能力；还是说南清根本就打算同泷巽再打一场，望能一血前耻？”

　　南宫令也不由得因她的话变了脸色，更不用说其他官员了。

　　如今的南清根本经不起又一场战争的消耗，好不容易让民众得以休养生息，没有人敢冒此大不韪。

　　宇清扬皱起眉，他发现站在大殿之上的慧盈公主远比他想象中的犀利，身为公主的她到底是接受了怎样的教育才会成为今天这样？他很好奇！

　　封凯冷冷的瞥了一眼兰筠，再瞧瞧殿上那些怔愣的官员，真不晓得他们念书都念到哪里去了，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她背后的泷巽了！哼！

　　“公主殿下是在用战争要挟吗？”封凯清冷的声音让兰筠不由得扭过身看向他。

　　兰筠也算是见了他几次，但每次的感觉都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封将军也认为泷巽要提供什么作为保证吗？”

　　封凯冷笑道：“保证？我比任何人都期待战争！正如你所说，一血前耻！”

　　顿时，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哗然，而这次却是针对口不择言的封凯。

　　“果然是军人！”兰筠忍着心中的纳罕，道：“只是，怕将军太一厢情愿了。相信在这大殿之上，虽然刚才大家彼此之间互有口舌之争，但和解一直都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而且泷巽是绝不会允许再次有人发动战争的。”

　　宇清扬俊美的脸上少有的惊讶，没想到这位公主将话又引回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他的确有些小看这位公主了，至始至终虽然他们的官员在不停的挑悻，却不见她有半分不安与动摇，这太不寻常了，仿佛一切她都已经预料到一般，这怎么可能呢？

　　兰筠又转向南宫令道：“皇帝陛下，慧盈认为，在经历过那场战争之后，两国都要休养生息，可以说两国即使想开战也都没有那个能力了！”

　　此话一出，不仅南清的官员一阵诧异，连兰筠身后的冯斌也不敢置信，有哪个使者会如此评价自己的国家？

　　兰筠依旧如故，道：“任何一种形式的和平都是相对的，当南清与泷巽两国的实力相当时，聪明的皇帝会选择共处，而愚蠢的人会选择一较高下。”说完，兰筠笑着看了看南宫令，道：“慧盈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强者甘心屈居于弱者之下的，可以说，只要力量不对等，战争就有可能爆发。所以，就目前两国而言，还远远没有达到再次开战的实力。”

　　停顿片刻后，兰筠回身，冲封凯笑着说：“我很期待看到将军令南清取得绝对优势的那一天！”

　　封凯俊朗的脸上一如往常般冷酷，但内心却因她的话而热血澎湃。

　　“慧盈啊！朕真的没有想到你会长成如此出色的孩子！”南宫令终于出声了。

　　“皇上……”还不等那些官员说完，南宫令就阻止了他们。

　　“好了！即使泷巽的皇帝让人无法完全信任，但朕的慧盈都这么说了，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南宫令笑道。

　　兰筠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南宫令是同意了。

　　“来！慧盈上来，让朕好好看看你！”南宫令此时眼中满是期待。

　　兰筠迟疑片刻，还是从一旁的阶梯走了上去，来到了南宫令的身边。

　　南宫令拉着兰筠的手笑道：“早就见过面了，还要装不认识吗？”

　　兰筠笑笑，道：“慧盈虽然早见过外公了，可作为皇上还是第一次！”

　　“鬼丫头！”南宫令笑着拍拍兰筠的头，“来！见过你的舅舅！”

　　兰筠冲那个年轻男子福了福，走近时才发现那个男子的脸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南宫书面带微笑，清俊的脸上平静如初，丝毫没有受到刚才唇枪舌战的影响，“原来慧盈是这般模样啊！”他笑着点点头，似乎对于兰筠的外貌相当的满意。

　　兰筠笑笑，对于南宫书，她了解的不多，只知他是外公在两年前才重新确立的太子，也是外公最小的儿子。

　　“我说丫头啊！初次见面，难道就没有为外公准备见面礼吗？”南宫令皱着脸，可怜惜惜的冲兰筠撒娇。

　　兰筠没有想到外公在这么严肃的地方连装模做样都无法坚持，真有些同情那些南清官员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君王！

　　一听皇上的话语变了味，所有的官员都一脸的无奈，在这种时候，唉……

　　兰筠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绸包裹的东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彤玉珏！”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叹出声。

　　“外公！这彤玉珏作为见面礼如何？”兰筠笑得有些调侃。

　　南宫令接了过去，看了看，就转给南宫书，南宫书却因看到彤玉珏而有些出神。

　　“好！这见面礼外公喜欢，那外公也要回你个礼才行！”南宫令笑得有些暧昧。

　　兰筠看到外公笑得奇怪，顿时觉得还是不要让他说出来的好，忙道：“外公！皇上大哥也带来了见面礼，请您一定收下！”

　　说完，冲底下的冯斌示意，冯斌立刻从一旁官员的手中接过礼单，大声念了起来。

　　南宫令也不甘示弱，一等冯斌念完那长长的礼单，就立刻接道：“外公这礼可是相当的有趣的……”

　　不等他说完，兰筠立刻接过了话茬，道：“外公！丫头是晚辈，孝尽您是应该的，又岂能让您破费！言归正转，泷巽国君有一封亲笔信要丫头转交给外公。”

　　兰筠说完，便尽自走下去，从泷巽官员手中接过信函，双手捧着，高高举起。

　　南宫令满脸的失望与无奈，虽然他被兰筠堵着，一直没有说出来，但作为国君的他很清楚自己无法暂时将那封信函置之不理，而且他也想知道泷巽国君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南宫书示意身边的太监去接，于是，这封异国皇帝的信函成了众人的焦点。

　　兰筠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一会儿要快些离开才行，毕竟无论什么要求在这种场合提出来，都是无法轻易回绝的。她很清楚自己决不能让事情发展到毫无转寰的余地。

　　“丫头啊！”南宫令边看信，边道：“你这位兄长到是很有意思！”

　　南宫书笑着瞥了一眼兰筠，只是那笑意中更多的是让兰筠有些不解。

　　兰筠是看过那封信的，无非是些互通有无，增进了解的建议，南宫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令收起信函，笑道：“丫头啊！今后你进宫陪外公住吧！好好见识一下咱们南清的皇宫！”

　　兰筠道：“好啊！慧盈也很想见见外公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南宫令扬起骄傲的笑容，道：“别的到罢了，外公这里的美女可是多的数不清，绝对都是国色天香！”

　　他的话刚一说完，兰筠就见底下的大臣或假咳或冲他皱眉，就连他身边的太监也不停的挤眼，总之，大殿之上，除了他觉得理所当然，其他人可是都一脸的无奈。

　　由于南宫令，刚才紧张的气氛便在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了。

　　兰筠直接住进了皇宫，而且就在离外公最近的宣麟宫。

　　静尘仍旧扮做侍女贴身服侍，只是同来的其他人则被留在了别馆中。

　　深宫小院，香雾朦胧，宣麟宫内的侍女们静静的各司其职。小青正将珠帘用银钩挂起，一抬眼，正瞧见跟自己当差的小禾探着头，小心打量内室里的动静。

　　见她那样子，小青不由得笑了起来，又很快敛了下去，轻轻走到小禾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到外边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避过其他人，找了背光的地，小青小声笑道：“你伸长脖子瞧什么呢？”

　　小禾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瞧那位刚住进来的主子了！”

　　“宫里的美人那么多，还没有瞧够啊！”小青笑着打趣她。

　　小禾嗔怪道：“那怎么一样！我瞧着这位公主那眉眼竟然同咱们殿下相象的很呢！”

　　小青白了她一眼，道：“公主可是君上的外孙女，有什么可奇怪的！”

　　小禾轻哼一声，道：“宫里的公主那么多，别说是外孙女了，就是亲孙女也未必有这位公主跟咱们殿下像。”

　　小青急急的瞧了瞧四周，见没有人，才松了口气，又手指狠狠的戳了戳小禾的额头，道：“你怎么嘴上没有把门的，这种话也乱说，让别人听了去，还不晓得被编排成什么话告到上面去呢！”

　　小禾揉了揉额头，不满的埋怨，“我也就随口说说，哪有那么严重！”

　　“不严重？”小青一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来气，声音也高了几分，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妥，于是又压低声音，道：“宫里其他主子们可是对这位公主关注的很，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呢！还有，这园子里可是有护卫把守的，谁晓得在暗里有没有。你安分点吧！”

　　小禾无奈的点点头，可是，她对于那个小公主真的很好奇。

　　内室里，兰筠正躺在白檀木雕的床上，枕着静尘的腿睡着了，头发松散的披着，一身水蓝内衫，松松垮垮的。静尘靠坐在床上，手不停的轻抚兰筠的背。

　　“今天真是累死了！”兰筠闭着眼，闷闷的说。

　　静尘以为她睡着了，没有想到她还醒着。

　　“睡不着吗？”静尘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笑，但手依旧没有停下。

　　兰筠道：“外公没有说出口的话让我预感很不好，而且好象在打什么主意似的。若只是以外公这个身份还好，但他也是南清的皇上，这样一个人，任何想法我都不会觉得单纯。”

　　静尘道：“那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兰筠笑笑，“来的本是是非之地，那些是非之人岂会轻松放我们回去！”

　　静尘轻蔑的笑笑，“岂用他们放，我们自己走就好！”

　　兰筠睁开眼，笑着同静尘对望，“是啊！有静尘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在来之前，我就没有打算为了什么两国和平牺牲自己的利益。”

　　静尘笑笑，他一直担心兰筠因为担负着重任而委屈自己，现在听到她这样说，心才放下了，“若真有什么变故，璇钦公子会接应我们的。”

　　兰筠点点头。

　　正说着，外面有侍女道：“公主殿下，宇清公子求见。”

　　宇清扬？兰筠看了一眼静尘，静尘皱起眉，开始起身为兰筠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