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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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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克莱德关于环路的报告书之后,米亚立刻找人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了柯罗诺斯的长相。
不过他们也都清楚,仅仅依靠长相、以及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绝对无法找到他。如果一个人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间都能不留下让人追踪到的线索,那就证明他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而面对一个不想被找到的人,就算去查找再多的东西,结果也往往只会是一无所获。
更何况柯罗诺斯并不是个普通人类。
米亚翻遍了赤银的相关资料库,也没能找到类似柯罗诺斯这样的人。拥有在医学上毫无破绽的普通A型血,活过至少两百年,并且能够被针对一切活物的环路排除在外。
他是一个谜团。
但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来,他并不像是赤银的敌人。
准确来说,他并不像是克莱德的敌人。
这让米亚松了口气,但是克莱德却并不那么觉得。
他并没有在任务书上提到柯罗诺斯所说的、关于他自身的大部分内容,但是那些话的分量极重,足以在他的心头挂上好一阵子。
他暂时也没有将这些告诉兰斯。
克莱德一直在思考着是否应该将这些告诉兰斯。毕竟他们是搭档,而且那些话也并不仅仅针对自己。那并不是类似于“你会丢失钥匙”或者“你会被泼到咖啡”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题,而事关一个人的生死。
那个人正是兰斯。
虽然克莱德知道,兰斯并不畏惧死亡,大概也不会将柯罗诺斯的话当做多么严肃的问题来对待,说不定还会嘲笑他把几句玩笑话当真。
但是他就是没法儿不去想这些。
柯罗诺斯那时候的语气太过坚定,那是陈述“绝对”时才会用的语气。
在当刑警的时候,克莱德和太多罪犯、或者嫌疑人打过交道,他多少具有判断一个人是否在说谎的直觉。而这一次,直觉告诉他柯罗诺斯并没有在说谎,他的确就是那样坚信着兰斯的死亡。然而即使直觉在不停这样叫嚣,但是从情感上,克莱德却希望那只是一个谎言,或者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米亚在他加入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也许有一天您将会为了这份工作付出您的生命。”
事实上并不仅仅是他,米亚会对所有将要加入赤银的人说这句话。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所干的事情有多危险。在赤银,殉职的员工并不少见,大部分人都无法安然活到足以正常退休的年纪。
而他们也都对此有所觉悟。
知道在某一天,自己会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可能发生于任何一个任务,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在几年之后。然后他们的尸体——如果还留下尸体的话——会被赤银回收,烧成灰烬之后妥善保存起来。
只要不退出赤银,那么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克莱德跟所有赤银的员工一样,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无法想象兰斯的死亡。
几天之后乔伊斯回到了基地。
安德雷需要去忙上一阵音乐上的工作,而现在赤银也并没有什么跟幽灵有关的案子。这让他获得了几天假期。
在克莱德敲响他的房门并且要求跟他谈话的时候,乔伊斯相当惊讶。
他放这个年轻人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懒散地坐到了转椅上。他带着暧昧的轻佻笑容说道:“如果被兰斯知道你晚上跑到我的房间来,他的脸色估计会很有看头。那么你是要跟我谈什么?是恋爱烦恼还是床上技巧?事先声明,如果你要求跟我一夜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虽然我很喜欢跟兰斯对着干,但我还不怎么想因为抢他男人被他杀了。这死法听起来太可笑了。”
“……你非得把事情都往那种方向想吗?”克莱德瞪着乔伊斯,后者回了他一个迷人的笑,“我知道你是最棒的幽灵专家……死亡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
乔伊斯挑了挑眉:“怎么最近大家都爱问我这个问题?安德雷也总是问我这些。现在的年轻人难道流行思考这些深奥的问题吗?如果说安德雷问这些是因为他喜欢我、想要多了解关于我的事儿的话,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克莱德迟疑了一会儿。
乔伊斯看着他为难的神色,摆了摆手:“算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反正我对你的原因也没有太大兴趣。”
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烟盒和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大部分人在死亡之后,灵魂会继续在世间逗留一阵子,但那时间通常都不长。我不清楚在灵魂消失之后去了哪里,也许是天堂或者地狱?我对那些可没什么研究。但是至少,死亡并不代表结束。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他呼出一口烟,眯着眼睛看烟雾缓缓上升:“那些非自然死亡的人,灵魂逗留的时间会长一些。不过也有人的灵魂因为想要陪伴自己的家人,而在世间逗留很久——我想这跟个人意志的坚定程度也有关系。如果我死了,我想我会在这个世界上逗留非常久……因为我已经和这些东西打了太久交道,死后这些大概也不会停止。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世界就是这样。死亡并不是多么让人畏惧的东西。”
“那么对于一般人来说呢?”克莱德问道。
“我可不怎么清楚一般人的想法。”乔伊斯耸了耸肩,“你看,他们弄不懂我的,我也弄不懂他们。你见过鬼魂吗?”
“见过。”克莱德回答,“不过我只见过恶灵。”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乔伊斯说道,“恶灵的能量比一般灵魂大得多,足以让你们看得到。但是普通灵魂就不是这样了。在基地这儿,我常常能够看到刚刚殉职的员工。不过他们通常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大部分的灵魂都是这样。所以我想,对于一般人来说……”
他轻笑了起来,在烟灰缸里摁熄了手上的那支烟:“死了就是死了。因为你无法再对活人的世界产生影响,活人也无法再见到你。虽然依然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但是事实上已经结束了——你知道,跟这个世界、或者跟认识的人的关系。都结束了。”
克莱德沉默着。
乔伊斯用手支住下巴,眯起眼睛打量着心事重重的同僚:“最近有你认识的人死亡吗?”
“没有。”克莱德摇摇头,“为什么那么问?”
“因为如果一个人忽然开始思考关于生死的问题,那么就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乔伊斯拨了拨自己颈边的浅金色头发,“如果不是有人死了,那么就一定是有人跟你说了关于死亡的话题。不过我可不是心理医生,没法帮你解决那些问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克莱德沉默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不。没有了。”
乔伊斯看着他走向房门,并没有从转椅里站起来,他冲着克莱德的背影说:“你跟兰斯发展得怎么样?表白了吗?他对你?”
克莱德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看出来了。”乔伊斯愉快地笑起来,“相对于你们两个,关于感情这类玩意儿我看得可更清楚。你怎么想?”
“我们是搭档。”克莱德说。
“我知道。我跟安德雷也是搭档。”乔伊斯说道,“如果你只希望看到搭档,那么你们当然就只会是搭档。不过我想以兰斯那种情商,估计也不会对你再多做什么要求。其实像你们这样也不错。”
他想了想那位好像小动物一样的提琴家,忍不住露出了带着点儿无奈的笑:“不过有的时候就算你那么想,最后还是会心软。”
“你在说你对安德雷吗?”克莱德的手已经放到了门把上,他随口问着,“你对他心软了吗?”
“那种人太不好对付了。”乔伊斯揉了揉额头,“大型犬一样。认准主人之后就喜欢一天到晚黏着,训斥他之后又会摆出那种湿漉漉的可怜眼神。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那简直是糟糕到不能更糟的对象。我以前养过这种大型犬……后来它在我跟恶灵同步的时候被我扭断了脖子。”
“安德雷的体质不是正好可以避免这种事儿吗?”克莱德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虽然看起来很乖,但他可不像是会被人扭断脖子的那种脆弱青少年。”
乔伊斯愣了下,然后露出一个柔软的笑:“他也这么说。”
从乔伊斯那里出来之后,克莱德去找了兰斯。
他这几天都在思考是否要将这事儿告诉兰斯,现在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还是觉得不该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兰斯开门之前似乎刚刚洗过澡,还没穿上上衣。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落在赤裸的肩上,看起来比平时要更加卷曲一点儿。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有事?”
“我可以进去说吗?”
兰斯把门开大了点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克莱德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兰斯的房间,不得不说,这与他想象中有点差别。
他原以为兰斯的房间应该如同他的个性一般,硬质、简洁、单调。但是出乎意料,简洁归简洁,但是兰斯的房间里放着不少绿色植物。
克莱德不知道那些植物的品种,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娇贵的玩意儿。毕竟他们常常出差,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来照顾这些小东西,但是现在看起来它们长得还不错,至少没有露出那种奄奄一息的焦黄垂死样儿。
“你从来没说过你养植物。”
“个人兴趣而已,有什么好说的?”兰斯依然在折腾着潮湿的头发,“你不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的个人爱好。”
“难以想象你会是个喜欢植物的人……”克莱德一边摆弄着那些绿色的小东西一边感慨道。
“很简单,两个原因。”兰斯说着坐到了床边,“一,它们是活的。二,它们不会反抗。”
克莱德很少看到兰斯这种样子,要知道他可是那种即使在夏天,衬衫的纽扣也一定会扣到最上面的那种人。没穿衣服的上半身看起来非常精悍。肌肉在皮肤下浮出优美的曲线,彰显着力度,但是又不会显得过于粗壮。皮肤上有不少旧伤的痕迹,应该都是在任务中弄的。
兰斯发现克莱德一直没说话,挑起眼神瞥了他一眼:“有事?”
克莱德从房间一角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兰斯对面。
“听着,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像玩笑,但是你得仔细听我说。”
然后他简洁地向兰斯说了那天柯罗诺斯所说的话。
等他说完了停下来,发现兰斯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呢?”兰斯满不在乎地问,“他说得没错,每个人都会死,不过就是早晚的事儿。我也是个人类,就算哪天真的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种反应完全在克莱德的意料之中。
但是却还是让他有点儿不舒服。
然后兰斯继续说了下去:“你不必在意那么多。不管他说的是真话或者只是玩笑,就算我死了,也一定是死在‘战场’之上。那可不是值得人悲泣的事情。况且我死在你前面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和强或者不强没什么关系。我享受对决,在面对强者的时候从不会考虑如何保命,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你指望我做出什么改变吗?”
克莱德预备说话,兰斯用手势制止了他。
“而且,如果我们中一定得有一个人死的话。”他的嘴角勾起来,“毫无疑问,那会是我。比起你,战死这种词显然更加适合我。”
说完,他随手把毛巾往床头一扔,套上了长袖T恤。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克莱德无奈地摇了摇头,“毕竟在这儿的人都有时刻面对死亡的觉悟。不过我还是得说,你也实在是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儿了。”
“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这样。不过既然你特地来把这件事告诉我——”兰斯顿了顿,眼睛眯了起来,“这种情况下,我想我大概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重要的搭档。”克莱德耸耸肩,“既然你似乎不像是个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那么我大概只能多注意点儿了。不是吗?”
兰斯点点头,语气相当诚恳:“相信我,保姆这个职业非常适合你。”
克莱德一头黑线。
原来他还计划着把这场谈话进行得正式一些,就算上升不到悲壮的程度,但至少得是严肃的。但兰斯显然不预备配合他。
他站起来,对兰斯说:“我很想让你改改你总是乱来的坏习惯,但是这似乎严重缺乏可行性。那么,为了能够尽量避免柯罗诺斯所说的事儿,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强。也许到达不了你这种程度,但是就算比现在强上一点儿也好。”
兰斯看着他,没有说话。
克莱德笑了起来:“我想,就算你可能不看在眼里,但那至少算是个保险。”
兰斯突然站了起来,粗暴地拽过了克莱德的衣领。
然后一个吻落在了后者的唇上。
兰斯好像大型猫科动物面对猎物一样,用牙齿啃咬着克莱德的嘴唇,动作一点儿都不温柔。
克莱德能够感到嘴唇上传来的刺痛。
然后兰斯松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