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夏天开始的时候》妖姨

1、全一章

　　桃子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想过走这条弄堂的，她趿着拖鞋穿着大号T恤，是蛮邋遢的一副样子，最好不要让他看见。可是5号里的阿妙从窗口里看见她就把她喊住了，一定要和她一起去游泳。

　　一起就一起吧，还偏要走那个弄堂！当然，这条弄堂的确是要近很多啦。桃子虽然不太乐意，还是事实求是地承认了阿妙的行为符合逻辑。

　　夏日午后的弄堂里十分安静，只有她们这样十多岁的小姑娘才有兴致顶着烈日在外面走。拖鞋板“嗒啦嗒啦”的声音回荡在弄堂里，桃子每一步都在考虑掉头回去。

　　走过那扇窗口的时候，桃子故意别过头去和阿妙说话，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口。碧油油的纱窗里空无一人，黑乎乎地一片寂静。桃子突然觉得水晶拖鞋的声音其实也蛮清脆。

　　桃子其实并不认识他。那条弄堂里所有临街的窗口应该全是厨房，上个月初的时候一排黑黝黝油腻腻的窗口里突然冒出这扇青光碧绿蒙了新纱的窗，桃子放学路过时就朝它多看了好几眼。就在这好几眼里头，桃子看见了那个人，清俊儒雅，和这一片里所有的男子都不同。

　　那个人临窗而坐，表情沉静，二十多岁光景，离桃子那样的青春已经有些距离。但是桃子却在这样浅浅的一望里找到了自己这十几年生命的全部意义，好像很久以前她在等待的便是这样一天，这样一眼。

　　之后的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桃子看见他写字、看书、会友，也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这是一条和自己家隔了一段距离的弄堂，桃子用了很多的办法，曲折打探下来的消息不过是“那是新搬来的一家人”。桃子与他唯一的交集，也就是这样隔着窗纱远远的一望。

　　但是，今天一定要有一些不一样，桃子捏紧了手里的塑胶袋，袋子里装了这一季最in的夏装。这是她14岁的生日礼物，她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为他盛开，为了这个时刻她用了整个半夜排练“你好！”两个字。

　　.

　　是这一条弄堂吗？谢陶走在记忆中的小街上，曾经熟悉的拱门每一个看上去都是那样相似，她停在第三个券拱前，不能确定是这一个还是下一个。

　　这一片的石库门很快都将消失，谢陶只是奉命来取一些老房子里外婆留下的东西。十年前那个午后的太阳在记忆里只剩下淡淡的金光，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今天的日头一样滚烫。谢陶眯着眼睛向弄堂里张望，灰蒙蒙的窗口一张和一张没有什么不一样。

　　即将拆迁的房子里大多没有人，谢陶从弄堂的这一头穿到那一头，又从下一个弄堂的那一头穿回这一头，凉鞋的硬跟敲打在水泥地上，清晰的“笃笃”声在空旷的弄堂里回荡。

　　这样慢悠悠地走了一圈，谢陶觉得已经走过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其实如今那张脸即使毫无变化地放在她眼前，她也不见得能确定那便是十年没有见过的那个人。那些青葱的日子像滴入地面的热汗，在毒辣的日头底下“嗤”地便消逝不见了。一阵热风吹过，她捋了把发鬓流下的汗珠，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

　　热风穿过弄堂，热烘烘地越过暗淡的窗纱穿进阴凉空旷的房间。房间的暗角里泊着一张积满灰尘的轮椅，轮椅边的案几上供着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白，一个清俊儒雅的青年男子在黑镜框里淡淡地笑。

　　风绕过整个房间，擦着案几进了走廊，掠过的风尾轻轻掀动了案几上几页陈旧的白纸。发黄的纸头震了震，抖开的灰尘下依稀可见几笔炭线，勾勒出大眼睛的少女，少女脸上新鲜的笑容仿佛刚刚离开枝头的鲜桃，带着茸茸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