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香消尽山空冷》四裤全输

2、破瓜

　　醉红楼的白日，来的总是与别处不同。

　　晨曦初现时，一夜的灯红酒绿、欢颜娇笑最终落下帷幕，它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宁静。而此刻不远处的街市上，早起的人们如解冻的春水一般，刚开始慢慢的流动起来。小街的朝气，和醉红楼的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日日年年。

　　袅袅的琴音从醉红楼的后院传来，但由于隔的太远，传到街市上的时候已经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了。

　　这，大约是醉红楼唯一一处和外界一样的地方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鸨纪春忙碌了一夜，已然是筋疲力尽了，回到房内，顾不得梳洗便一头扎到床上，正要捞起被子蒙头大睡间，恍然听到不远处的琴声，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昨个儿晚上，李老爷家的公子又问了，说这碧落已到了破瓜之年，为何迟迟不见出来接客，莫不是春妈妈你想一辈子将她藏在后院不成？还是怕我们这些人没钱一睹她的芳容？

　　彼时纪春正八面玲珑的让姑娘们招待着诸位贵客，一听李公子这么说，连忙说，哪里哪里。可是李公子这一提不当紧，周围的诸家公子哥便齐齐聚拢了过来，都要问个究竟。

　　从醉红楼建立之日起，纪春便在这里了，迎来送往这许多年，她也由当初的红牌成为了今日之老鸨，什么样的阵仗她没见过，这几个毛头小子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不一时，刚刚的问题便被她轻巧的糊弄了过去，随即自己也将之抛诸脑后。

　　可是此刻，在这熹微的晨光中，昨晚的问题倏忽间又都回到了脑海。

　　是啦，碧落已经十六了，理应出来接客了。

　　思及此处，纪春便一下子睡意全无，紧跟着便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向后楼走去。

　　铮铮的琴声越来越近，纪春来到碧落门前，恢复了刚刚收敛而去的笑容，推门而入。

　　碧落端坐于窗前，仿佛不曾听到开门的声音般，依然忘我的弹奏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纪春来到碧落身边，用帕子轻拭了下唇角，也不顾她有没有朝自己看一眼，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碧儿呀，眼见着过些日子就是你十六岁的生日了，可想好怎么过吗？”

　　碧落依然专注于自己的琴，并未有说话的迹象。

　　纪春轻轻的笑了笑，转而简单直接的进入了主题：“等到你过了十六岁生日，就应当出来接客了。”

　　恍惚间，琴声好像变了些许。摇了摇头，碧落换了个姿势，将未完的曲子弹完。

　　纪春耐心的坐在一旁，看着她。

　　虽未和其相对，但多年的相处让碧落断定，此刻的春妈妈，嘴角一定噙着笃定的笑。

　　“照理说，这些话理不应当是我这个当妈妈的和你说的，这也显得我很不尽人情，”纪春面含微笑说，“可是你那些姐姐妹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如果我对你稍微有些偏向，她们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这也有损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你说是不？”

　　碧落依然无声，一曲完毕，方才起身，只对纪春说了一个字，她说：“好！”

　　纪春唇边的笑肆意扩大，就像八年前初见到她的那一刻。

　　“我就知道，碧落是最懂事知理的了。”纪春笑着起身，轻拍着碧落的手背说，“再说了，我相信陈公子不会不管你的，他不是一直都挺看重你的吗？”

　　碧落面无表情的将手从纪春的“钳制”下抽出，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簇盛的春花说：“但愿！”

　　对于碧落的冷漠，纪春早已是见怪不怪，望着那僵直立于窗前的纤细身影，她干干的笑了两声，说：“那就好，那就好。”继而径直转身出去了，就一如她的到来一样，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允许。

　　其实，对于纪春来说，陈子寒管与不管碧落对她来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即便是换做另外一个男人，他也定然要给同样多的银子才能见到碧落的。

　　碧落是她潜心培养的一株摇钱树，这点从她在醉红楼前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已经清楚明了的知晓了，虽然当时她衣衫褴褛的像个小叫花子，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遮掩不去的贵气，所以，在她说要卖身之时，在短暂的诧异之后，纪春便爽快的答应了。

　　这几年来，纪春从来不吝啬在她身上花钱，她知道，那些花出去的银两总有一天会大把大把的赚回来。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她纪春从来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后来，就真出现了个陈子寒。

　　只是，时至今日纪春也没有想明白，当年，年少的碧落到底经历过些什么，才会让她有那样的勇气自卖身于醉红楼。

　　而对于纪春的心思，碧落也不是不知道。本来嘛，在这么一个夕迎朝送的地方，感情本就是一种奢望，好在她在来醉红楼之前对此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而她，从那件事之后，对感情也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感情，是件伤人的东西，它会将人伤的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眼前，仿佛又燃起了那漫天燎原的大火，火中，有人痛苦而凄厉的喊道：我已经不爱你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痛苦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它，可是那样的景象还是依然清晰如在眼前。

　　痛苦的呼喊声、利器穿身而过的闷痛声、凄厉而绝望的狂笑声、以及风携着热风从耳边呼呼而过的声音……

　　再一次，抑制不住的，有热泪流出。

　　“哟，陈公子，怎么这一大清早的就来了？”

　　楼下春妈妈忽然冒出的尖锐声音让沉浸往事碧落猛然一惊，整个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侧耳，她没有听到有人回答春妈妈的问题，只听到稳健而有力的脚步踏在楼梯上渐次传来的声音。

　　疏忽间，所有的眼泪停滞凝结，碧落的唇角，恍惚间抬起一记冷笑，但瞬间又放回到原处。

　　将眼角的余泪擦拭完毕，待一抹轻柔妩媚的微笑取代原本那记冷笑后，碧落缓步向门口走去……

　　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