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番外 过眼云烟昨日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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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原不唤孟婆，她尚未凡人时，是南方一户打人家的小姐。姓孟，名天衣。自幼便是冷面冷心的主儿，最后在二八年华之际，便被一个恋她成痴的仆人刺死于闺房之中。
尚未出嫁便死去，视为不祥。竟是连祖坟都不得进。
孟天衣纵使再无情，亦不免心生怨恨。终日游荡于孟府之中。
即使被道士收了去，听了一个月有余的经文，也除不去那满腔的怨恨。
于是，这一日，道士于正午之际将她放出，欲施法打散了她的魂魄。而她，也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却是忽而狂风乍起，乌云遮日，浓雾遮蔽了所有的光线。
待到浓雾散去，他看见一人，缁衣如夜。悄无声息的，直如天神般地出现了她的面前。
“孟天衣，可愿虽孤走？”他问。
她凝视了他片刻，慢慢颔首。
自此，他成为了忘川边的送汤女子。那汤，原叫忘情水。而她，则是负责炼汤与分送。
可终究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对于人间的情爱也会生出渴望之情。在一日，彼岸的曼珠沙华盛开出血色花朵之时，她终于趁冥帝不在冥界，偷偷去了人界。沿着黄泉路，一直走到了阳间。
眼前一亮，她已身处喧嚣尘世间，来来往往的人们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无论是衣着还是行止。繁华的街道，没了昔日的街貌。
她立在街头，很是无措。而此时，天际开始飘起了雨丝。她怔怔地行走在街道上，直至有一顶伞出现于她的上方。就是在那样一个细雨纷飞的秋日里，她遇见了叶清许。
叶清许只是一介书生，莫说动武了，几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仅靠卖字画为生。长相清秀，又不失儒雅英挺，性格温和体贴。
就是一个平凡以极的人，让她动了心，生了情，有了眷恋之意。
她就此嫁与了他，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叶清许自幼无父无母，也不问她的来历，两人的夫妻生活倒也万分美满。虽一直膝下无子，却也不多在意。
孟天衣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若萧敛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话。
萧敛是个美男子，更是个出了名的多情浪子。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是舌绽莲花之人，桃花眼一勾，慢慢是浓浓的情意。
第一眼望见萧敛时，孟天衣便知自己沦陷了，陷入了他那双桃花眼中，不可自拔。
而萧敛自认是多情之人，上前与她攀谈，一来二去，便成了熟人。
孟天衣本就不是甘于平淡的女子。她虽然喜欢叶清许的温文宁静，但是她更喜欢萧敛的知情识趣。
很快，她便与萧敛有了私情。而她的丈夫，却一直不知情。依旧在傍晚归家之时温和地笑望着她，轻唤一声“娘子”。每当此时，她总有些愧疚。
“我该回去了。”她望了一眼天色，起身穿衣，道。身后，萧敛伸手，一把揽过了她的纤细腰肢。
“还回去个什么？为那个书生洗手作羹汤么？留下罢。”萧敛浅笑，亲吻她的脸庞。
孟天衣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那一夜，归家不见娇妻的叶清许曾于大街上何等焦急地找寻呼喊她。有曾如何执灯立于家门口，枯站了一夜，就怕她回来时看不清路，有些个擦磕。但自己方才奔走时，不慎磕伤的膝盖，却不做处理。
直至天色渐明，已是隔日清晨，孟天衣才姗姗归来。
“相公，对不起，我——”
“娘子累了罢？先去休息一下。”叶清许也不问她一夜去了何处，见她好好的，自然放下心来，体贴地扶着她入屋休息。
孟天衣低着头不说话，又见他步态怪异，不由问：“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叶清许微笑，“无妨的，只是昨日收摊之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他一言带过，甚至不言其他。更不提他昨夜苦苦的找寻与等候。
她点头，心下又不免失望。她一夜未归，他既不问原由，更不来找她。想她一夜之中也曾想念过他……
从此，孟天衣几乎夜夜不归。
叶清许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依旧什么都不说，日日如昔，待她一如往常，嘘寒问暖，一点不少。
与萧敛在一起时，孟天衣是快乐的，渐渐的，她也忘了去关心叶清许，不再不时想着他，纵使是在叶清许的身边，她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给予的关怀与爱。只是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舒坦，孟天衣不明白自己的心是怎么了，也无意多去思量这个问题。
日复一日，叶清许始终如此，孟天衣的麻木也终于化作了怒气。
“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孟天衣伸手一扫桌面，叶清许苦心准备多时的菜肴全数摔在了地上，孟天衣皱眉，“你明知我——”未尽的话语被一根贴上了唇的手指给封住。
叶清许微笑，“别说，在我看来，你是我的娘子，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这一辈子的娘子。”
孟天衣眼眶一红，叶清许已转身，弯腰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萧郎，我该回去了。”孟天衣这回不待萧敛出声挽留，已然出了门。
叶清许没想到她会在天黑前回来，一脸惊诧的表情，又是出乎意料，又是喜悦，连忙起身去厨房准备菜肴，生火做饭。
“你这几日，都不煮饭么？”孟天衣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菜色，只有一些馒头和一小碟青菜，寒酸又清苦。
叶清许闻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我觉得没有必要，只有一个人应该节省些才是。”孟天衣生前总是个千金小姐，花钱没什么节制，叶清许看得出来，又不想让孟天衣觉着过得清苦，宁可自己苦一些也无所谓。他抬头冲她笑了一下，“若我知道你要回来的话……”
孟天衣垂下眼来，“我去做饭。”说罢，也不等叶清许反应过来，已挽了袖子进入了厨房。
叶清许望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
天色渐暗时，身边出现了一盏油灯，她侧头看见了叶清许温和如昔的笑颜。
时隔多日，两人再度同桌而食。
就寝时，叶清许却是理了理被褥，准备去书房过夜。孟天衣唤住了他，“相公去哪儿？”
“我去书房休息……”
“相公可是——嫌我脏？”她问，目光黯淡。
叶清许猛摇头，“不不不，没有！”他犹豫了一下，道，“我只是担心你不喜欢我在你身边……”
“傻子！”她轻叱，不由笑了，上前，吻住了他柔软而好看的唇。
多日未有的缠绵，叶清许显然十分克制体贴。缠绵过后，他轻轻搂着她的身子，疼惜地道：“你的身子怎么还是如此冰凉？可是冷了？”
她摇头，不说话。只将身子往他那里靠了靠。
翌日，她去到萧敛那里，却见他怀中搂着一名美丽的女子正在交谈着什么，万分亲昵的样子。
她怔了一下，继而一笑，退离。决定自此不见萧敛。凡人之间的情爱，原不过如此。换了一个人，也能重复相同的谎言。
但也许，那个人不会骗她……叶清许……
“叶清许，你可是当真爱我？”她问，面无表情。
才归家不久的叶清许闻言，微微讶然，复又微笑，“嗯。这是自然的。”
孟天衣抿唇，道：“明日，明日随我去一个地方。”
他不疑，点头应允。
冥界只有死者才能进入，叶清许闻言，凝望孟天衣一眼，用柴刀割开了自己的咽喉。孟天衣始终记得，在那青色的儒衫上晕染开的血色有多么刺眼。他一直注视着她，知道断气，都不曾移开视线。
她始终漠然，领着他的魂魄去了冥界。
“这是忘情水，若你喝下它之后，依旧能记得我，那么我随你回去，一同做个长久夫妻。”孟天衣端着盛有忘情水碗的手有些发颤，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尽力维持着自己脸上与声音的平静。
叶清许稳稳地接过了那碗忘情水，一饮而尽。
孟天衣眼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变得陌生，依旧不为所动。叶清许的魂魄开始自觉地往审判厅而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听见风中似乎有隐约的呢喃声，“……天……衣……”
孟天衣讶然，旋即泪洒奈何桥。她亲手让一个深爱她的人忘了她。她明知，凡人又怎么敌得过这忘情水，却依旧如此做了。一直以来，她都不信情爱之事能有几分真心，现在，这可是对她的惩罚？
然而，叶清许的身影依然消失于尽头，这里依旧盛开着浓烈而美丽的曼珠沙华，妖艳的红色，刺目得让人不由想哭。
之后，她做回了该做的工作，给来此的鬼魂递上一碗碗忘情水。冥帝似是完全不知她曾经擅离职守一般，不曾过问她的任何行为，包括她后来发现自己竟身怀六甲，躲在奈何桥畔自己施法建了屋舍，熬了许久产下一子的事。她想，冥帝该是知道的罢。但是，却不明白为何冥帝并未降罪于她。
孟天衣可以确定，这是清许与她的孩子。那清秀得几近清丽的容颜，隐约与她的丈夫相似。她再度偷偷去到了人界。将孩子放在了一户乐师家门口。
她不敢独自抚养这个孩子。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伤痛，过往的一切她不愿再提。冥界本就是个无情之处，她又怎么忍心让她的孩子生长于此？况且冥界，也不是这个凡胎肉身的孩子能久待的地方。
于是，她在纠结的心情之下，遗弃了她的孩子，直到百年之后，重又见到了他。
她的孩子已是垂暮老人，但魂魄却无关肉身之龄，以风华正茂之姿来到了冥界。第一眼看见他时，她便知那是她的孩子。
那一双眼，与叶清许相似至此。一般的温柔与包容。
徇私了一次，她让他转生成了一名乐师。因他那般爱琴成痴。却不想，他竟于那一世修炼成仙，飞升仙界，自此，再不得见到他。
岁月漫漫，她仍是少女模样，却已被人唤作孟婆，忘情水成了孟婆汤。她日夜守在奈何桥畔。偶然见得叶清许的魂魄，亦淡然视之。
属于她的叶清许，早已死在了她的面前。眼前的这个，已不再记得他们的过往。情爱之事，于她，已是过眼云烟。
数百年之后，她听闻冥宫神兽谛听恋上了凡尘中人，受罚于忘川上做一摆渡人，永世不得上岸。但渡在此的有缘之人。除非他所爱之人能于十世轮回后记起他，否则，他将永世为摆渡人。
孟婆笑，这便又是一痴心之人了罢。
又是多年之后，她竟再度见到了她的孩子。此时的他，名唤吟霜，仙界琴仙。他在附近徘徊，却又无法接近。
早在他到来的第一天，她便瞧见了他。只是他身怀仙琴，是看不见她的。而此时，他站在了她的面前。想来，必是舍弃了那琴才是。
可是为了情？孟婆叹息，但愿他不会像自己那般……
见他恭敬地唤自己一声“婆婆”，眸光温柔似水，她一时心下一震。
“婆婆，吟霜但求您告之冥帝如今身在何处，求婆婆指点迷津……”他道。
她没料到，他竟是为了冥帝而来。她开始为他忧心，但只要他于此一日，她便尽力护他一日。她的孩子，她欠他太多。只希望他能如愿，悲苦不与他相随。
过眼云烟昨日事，两相情怯，莫莫莫。
番外过眼云烟昨日事完
全文完
手稿完于08.4.20
电子稿完于10.9.2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番外 过眼云烟昨日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