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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剑穗 ...
俞相无看懂了风袖的比划,当即想起身就走,却被风袖用力摁住了手。她侧过身,自上而下望进风袖那只布满风霜的眼眸,风袖还在继续。
——你不想留在筑山,是不是?
风袖:你不想留在筑山,也不为星凉都平反,往后孤身一人,还背着父辈未洗清的沉冤,在江湖上,何其难捱?
山间的风大了起来,吹得木楼“咯吱”作响,俞相无站在楼里,顺着木楼的响动摇摇欲坠。她张了张嘴,想说“我不在意,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能捱到什么时候,我不在意”。
但看着风袖认真又沉痛的眼神,俞相无还是停住了。
许久,她慢慢坐回木椅上,道:“我和兄长们试过了。”
风袖面上有困惑一闪而过。
俞相无:“我爹有个好友,星凉都刚破的时候,我们去找过他。”
“他不是世俗中人,在外游历与我爹相识,此后一直有来往。筑山的祸事里,是他跟我爹一起来救的人,后来暂时安置救下的人,也是在此人的师门中。”
太久没和人说过这些事,俞相无深深吸了几口气。
“星凉都内出了叛徒,倒戈污蔑我爹,说他救下筑山的人是为了独占‘梧桐玉’,为此还不惜害百余条无辜人命。星凉都寡不敌众,越来越多被我爹收留的人或是门派,为了自保只能离开。”
这是好听的说法。
俞相无印象里她爹缺心眼可不是夸大。
她连做了几天旧时的梦,补充了许多早已遗忘的细节。她忙着逃学捉鱼的时候,旧都内其实并没那么平静。每天都有人和她爹告辞。
还有人索性偷盗财物,悄声潜逃。
俞锋平从不在乎。偷就偷了,走就走了。他不挽留,也不追查。她梦里那只眼睛的主人总劝俞锋平,俞锋平大大咧咧地笑:“留个几百两金子,够咱们痴痴后半辈子用就行了。”
风袖想起宋铅同他说过的话,比划问道:这些人里……
俞相无接道:“——我爹倒在府前,这以后,改口污蔑的人就更多了,也包括筑山的人。”
这些人一改口,宋铅他们就是说破了嘴也没办法证明俞锋平的清白了,再辩驳,也都是一群被俞锋平迷惑了心智的孩子。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想到他。”
俞相无边逃边想,把俞锋平这位好友当做救命的稻草。他们躲过数场搜查和追杀,好不容易上了那座山,却连人都没见到。
她忆起那座藏于深林间的古刹,庄严肃穆,古钟敲响时飞鸟齐齐从林间扑着翅膀飞出,寺门前便能听见整齐的梵音。小沙弥等在寺外,意味着被他们找上的人早有预料他们会来。
寺庙的门打开,独独拦下了俞相无一个人。
——“师父说,满寺上下的性命系于他一人之身,他无法在此时道明真相,只能收留这几位曾在这儿暂住过的施主。至于姑娘,还请另谋他路。待时机成熟,师父自会赎罪。”
兴许是一路奔波,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对立,俞相无早已麻木,闻言没有更多的话,冲那小沙弥和半只脚踏进古刹的人抱刀一礼,打算独自下山。
峥言几步冲下来,强行弯腰背起她。她随峥言的动作转身看去,宋铅领着几个人走出来,面色看不出是喜是悲,垂着眼皮打量了一眼寺门后犹豫不决的人,对小沙弥道:“替我们谢过前辈,他们此后全托贵寺照顾,我等这便告辞了。”
在这儿之后,俞相无再没想过平反的事。
平反了又能怎么样?逝者已逝,名声是留给活人的枷锁。
俞相无顶着“鬼面罗刹”的名头杀了多少仇人?江湖上臭名昭著,英雄好汉们自诩正义,琳琅行中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
若人人都知道她是“梦寒刀”的女儿,只怕她做什么、她爹不论清不清白,都是他们父女有错——污名未除,就是“她不愧是俞锋平的女儿,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洗净污蔑也会是“俞锋平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儿”。
总之,必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前尘旧怨里,不管是对他们挥刀的,还是“小小的背弃”,道个歉都要她知足,然后学着她爹满心仁义,继续济世救人。
风袖久久无言,艰难抬起手: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道:现在不一样了。当初搅事的庞然大物都倒下了,你们大仇得报,如今江湖上的人大都和星凉都、和筑山没有恩怨了。旁观者从来不管真假,你们也不用和仇人虚与委蛇。
风袖紧紧拉住她:现在的声名,是为了你们的以后。
俞相无垂眸,正要说话,外面的木梯活泼地叫起来,有声音传来:“风袖前辈——”
他们把脸上的神色一收,双双望向门外的人。
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发粗粗扎起,面容俊朗,颈间用黑绳挂着铜牌,悬在不算干净的中衣领口。看见俞相无,他微微惊讶了一下,问道:“这就是前辈几人说要带上山的妹妹吗?”
俞相无并没从他的表情和声音里感受到欢迎,于是也不在木楼里多留,冲他一点头,又对风袖示意,拿起桌上剩下的一片面饼,便侧身离开。身后,这男子直白质问风袖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前辈,你不会已经把典籍里的东西传授给她了……”
声音穿耳就过,她没放在心上。
刚走到崖边,远处,峥言的人影越来越近,“痴痴。”
他把俞相无带到他们近两日都在修整的密道前,过去的时候,花角四肢的衣裳撸起,正灰头土脸地弯腰搬石头。
俞相无将面饼一对折,十分不讲究地塞进了花角的嘴里。
花角也不在意,一手沙土就捏住面饼咬了一口,他撩开垂在脸上的长长黑发,“怎么样,前辈告诉你功法怎么练没有?”
其余几人停下动作,直直看着她。
俞相无避重就轻:“练功要时间。”
宋铅听完皱眉,还没张口,俞相无又道:“这里的机关和东面一样么?”
峥言点头:“还没有完全还原,外部用于做障眼法的古树不能自己挪动,里面也还没根据时辰来锁住机关,只能从里面打开,外面关上了就打不开了。”
他引着俞相无过去,“来,我教你看。”
俞相无跟着峥言记了大半日的机关口诀。她记得头昏脑涨,只弄懂了该怎么从外推动古树。
绚烂的霞光渐渐沉入黯淡的天色中,宋铅带着人将密道最后的修整收尾。俞相无走在他身旁,和他们说起自己不日想离开筑山,宋铅眉头又拧起:“什么急事?我去替你办,你在山上跟着风袖前辈练功。”
俞相无面不改色:“与人有约,不好不去。”
宋铅:“我去替你传信,等你练了功再下山。”
俞相无:“应该不成,此中事不可缓办。”
宋铅停下步子,眸色沉沉:“究竟是去办事还是见人?”
众人在他们身后面面相觑,峥言察觉气氛不对,上前挡住俞相无大半个身子,笑道:“六哥,痴痴想下山便让她去罢。我们不是也商量好了,待稍一修整山中,也要下山的吗?”
他们这次回山本是为了找找典籍里有没有治俞相无耳朵的方法。恰好遇见别的人也回了山,这些人有在山上长留的打算。
葬剑山兴起针对筑山的风波并未真正平息,如今留在山上其实不安全。但这些人执意如此,宋铅便领着人一道把能修整的地方修整了,然后下山解决后患。
花角也没弄明白宋铅突然冷下脸色是为什么,他抹了抹脸上的灰,也想开口劝两句,却被宋铅扫来一个淡淡的眼神逼退了。峥言也不敢再说话。
宋铅重复道:“你留在山上练功,这几日学一学密道怎么用。我带他们下山办事。”
俞相无不言不语地和他僵持着。
她身后的花角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先答应下来。
半晌,俞相无点了头。
反正学了密道怎么用,她自己也能下山。
宋铅明显看出她心中所想,眼中酝酿的怒火更甚。
“诸位哥哥们也在?”
身后,俞相无方才一面之缘的男子笑着走来。他离开风袖所在的木楼后,应该换了身衣裳,一改之前的随意,还有模有样佩了剑在手边。
宋铅等人简单地行了个平礼。
这男子边走边将甩出来的铜牌收进衣中:“哥哥们用饭了吗?我们在山南的居所准备了,随我一道去用罢。”他言行颇有些轻浮,惹得几人蹙起眉。
宋铅道:“多谢,我们自己准备了。”
“何必这样客气?从前筑山人情淡薄,现在只剩下我们这些零星血脉,合该改一改、彼此联合才是。”
他转眼看着俞相无:“我听他们说了,这位妹妹算是我筑山的恩人,只是筑山大祸一场,实在不能敞开大门对着外人。妹妹虽也家破人亡、孤身一人,但人心难测,总要杜绝所有引狼入室的可能。”
“你若实在无处可去,不妨留在山腰的村落中,我们也好接济一二。”
这话十分刺耳,没有一个字眼是不难听的。
宋铅几人听得面色一寒。
花角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做我们的主了?这山是你的也是我们的,你们在山南老老实实待着,否则别怪我们拔刀赶你们下山。”
对面的人还是嬉皮笑脸,好像笃定花角只是放狠话。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哥哥生什么气?我也是为你们好……唔!”
宋铅一言不发,抽下方才凿密道斧子的斧柄,毫不留情地甩在了他的嘴上。他捂着嘴狼狈倒退几步,跌坐在地,吐了满口血和两颗牙,不可置信地瞪着宋铅。
花角一笑,接道:“你这张嘴容易得罪人,我六哥也是为了你好。”缺了牙想必就会少说话了吧。
他怨毒地看着面前这群人,踉跄起身,就这么跑了。
宋铅思绪万千,竟不知道该不该强迫俞相无在山上练功,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耳朵重要,正要继续劝,就见俞相无从跑远的人身上收回了视线。
俞相无没觉得此人说话不中听——她的注意力不在人身上。她的心神全在此人佩剑的剑穗上。
三个和田玉环相扣而成的剑穗。
所有的雕刻细节,和她梦中没有差别。
她捋不通这条线,脸色紧绷:“找风袖前辈,我们下山、现在——”
下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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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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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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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