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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四 水纹破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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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足下的幻影如潮水般褪去,入目满堂的珠宝光华似乎在无声地嘲笑我。
那些缠绕我的梦魇,奕今冰冷的脸庞,那些纷扰的声音,一下子淡了。
那是属于九幽珠的,混乱的梦魇。
蜉蝣灵的救赎,那都是万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些梦里的彷徨,信誓旦旦的许诺,随波逐流的鬼话,一下子成了笑话。
没有长老,没有死去的蜉蝣灵,没有救赎。
这个世间仅剩下我一个蜉蝣灵。
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万年前的一切,只记得获得救赎的一瞬间,那么痛,那么畅快……我竟然傻傻认为,我的眼睛是奕今的魂珠。不,那是九幽珠,我的眼睛,明明应该是绿色的。
蜉蝣用自由跟造物主换取了永恒的生命,又渴望成人。他们学会了寄魂之术,靠着祭坛的阵法依附到人类的躯壳中。然而失去灵魂的肉·体不能永驻,他们兜兜转转依旧回到了深潭,沾了灰尘的魂珠当然不会被深潭认可。他们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长老将救赎的方法掩藏在那茂密的海藻深处。
近万年过后,我在祭坛中再次苏醒,是蜃族的大祭司琉桑将我召唤而来。蜃族本是蜉蝣灵的后代,他们有着无穷的力量,却不懂抑制,终是难逃被其他水族屠杀的命运。我的眼睛不是奕今的魂珠,是琉桑将自己献祭给了九幽珠,九幽珠和我的魂珠融合在一起,唤醒了我。
只不过我忘记了。我的记忆力没有蜃族,似乎随着躯壳的更换,我的记忆也被尘封在了浮幽珠里了。
我是世间最后一个蜉蝣灵了、亦或是最后的海妖。
如今,救赎有什么用呢?
死去的蜉蝣灵、死去的蜃族……再也回不来了。
长老啊长老,你可预见了今天?当初的你,又为何放任蜉蝣灵堕落成吃人的怪物呢?
公子姬的唇落在我的眉上,泛起丝丝热度。
那炽热深处的目光里,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好饿……
我还要……
我感觉身子似乎又要裂开,九幽珠又发出一声长叹。
我以为我又要经历一次变成珠子的疼痛,然而当公子姬的手指抵在我的眼睛上时,那股燥热似乎又云散了。
“贪吃的家伙。”公子姬亲吻着我的眉,勾起魅惑的笑容,“你想起我了么?”
我忍不住也抚摸上他的眼角。
金碟闪烁了下,从指间传递过来的,是一股惊人的恶念。
我与公子姬,又何尝不是因果呢。我的上一个躯壳误入了他的船只,如今的我又机缘巧合入了他的少姬馆。
“这是封印吗?”我茫然,“你的体内,是蛰伏着一头巨龙吗?”
“是啊。”公子姬眯了眯眼,笑意却冷了,“算算也有七年了。”
“是诅咒吗?”
“不——”公子姬很快答道,“是我和魔鬼做了个交易。”
我的目光穿透了他眼角的金蝶,似乎看见了那团黑色的巨龙。
他在公子姬的识海中翻滚,拍击起惊人的浪。我还看见有一个光团凝成的红衣小人,在识海与龙搏斗。
这是公子姬的秘密吗?
红衣小人俨然是翻版的公子姬,此刻在龙爪下哀鸣吼叫。公子姬的脸上,却瞧不见半丝痛楚。
想起方才龙影与九幽珠的搏斗,我心想,难道,公子姬是想要我帮他除掉这个折磨他的恶龙吗?
然而柳华英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一抹带着忧愁的熏香让我难以忘却。这个杀死乌满,逼死鲛人,觊觎九幽珠的男人,我又怎么会让他得逞?
②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水纹石。
“你怎么知道水纹石?”回想起方才,公子姬面露诧异,指尖划过我头顶的发,仿佛一片薄薄的匕首。那一双眼似乎含着几分笑意、几分了然,“你可知道水纹石的用途?”
“听说水纹石非常漂亮,上面有流动的波纹,就像是一层层海浪般。”我不自然地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的反应。
传闻公子姬性格反复无常,对女人也是缺乏耐心。只是玲珑塔的宝物恐怕我找三天三夜都未必能翻完,更何况我又从未见过水纹石。
公子姬的目光沉了沉。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颗湛蓝色的珠子,放在我的手心:“水纹石虽然罕见,倒也不是什么宝贝。”
“这就是水纹石?”我好奇地捻起水纹石细细瞧。水纹石不像石头,反而各个圆润如珠子,清澈透亮,不仅是表面,就连里面都看见,有细细的白色水波荡漾,当真与众不同。
公子姬忍不住又笑了。他拿回那几颗水纹石,手心一转便又变出一串珠链。十二颗大小一致的蓝色水纹石串成一串,中间还有一颗光滑温润的白珍珠。公子姬把珠链套在我的手腕上,手指拨弄了一下珠链。
玄龟玳瑁见到我来了,话语中忍不住流露出狂喜:“东西拿来了?”
我有些紧张地点点头,又有些犹豫:“这链子……”
玳瑁目光落在那精致的手链上,似乎是看透了我的不舍,冷笑一声:“女妖就是矫情。老夫就只要一颗,而且不会弄断你的手链。”
我点点头,还是有几分疑惑。玳瑁说这珠子漂亮,不知道又有何用处?
玳瑁笨重的身体凑近了,又是有几分惊讶:“老夫从来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水纹石。”
他呼出一口气,空中骤然出现一小簇火苗。
他冷冷命令道:“拿一颗放在火上。”
我听话地取下水纹石手链,拈起一颗放在火苗上。下一秒,我瞪大了眼睛,便见珠子化成了透明的水,一小团湿热的气体包着那些液体飞向了玳瑁……龟壳上的锁。
原来他要我寻来这石头,不是因为思乡,而是要逃离!
玳瑁哈哈一笑:“这水纹石既然叫水纹石,便是遇火成水,无火为石。公子姬这锁头再厉害,我玳瑁也有办法破。”那水纹石化作的液体被填入锁眼,很快便凝固起来。玳瑁乌黑的眼睛一转,陈旧的铜锁便落到了地上。
玳瑁长长地吐出一口黑气,笨重的身体动了动。他似乎已经被囚禁了许久。
当特制的锁链再也困不住他时,周边的野兽也躁动了起来。他们开始咆哮,撕扯着身上的铁链,直到鲜血淋漓。
玳瑁化作了人形。他虽有五千多岁,人形的模样却不过一青年男子。他的面色不太好看,神色颇有郁结,勉强一笑:“你不是要听救赎的事情吗,且走近点。”
我轻呼一口气,慢慢靠近。
其实如今救赎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深潭以外的事情。
“造物主创造了生灵。每个种群都有不同的使命,妄图逆转自己命运的,便会被神诅咒。”听着我的惊呼,玳瑁说,“受到诅咒的种群,会慢慢灭亡。水母一族本无欲无求,却不知为何开始同族相食,以至于后来子嗣凋零,险些灭绝。他们叛逃出水族,后来……”
“他们来到了陆地,不是吗?”我听沉鱼说过这样的故事,见玳瑁故意卖关子,不由得有些急切,“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回到了海域吗?”
“他们没有回到海域。”玳瑁古怪地说,“想要回到从前,就要破解开神的诅咒。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神了。万年以前,神就消失了。”
“什么?”
“神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他去创造……所以,他消失了。”玳瑁说,“如今天下大乱,异象突生,不更是证明了这点吗?”
我怔了怔。
“没有神……”玳瑁勾起森然的笑容,“救赎也自然没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
明明救赎就在深潭深处的祭坛。在那里,蜉蝣灵就能变成渴望中的人,就能来到陆地。沉鱼也说,救赎在这陆地上。然而玳瑁却说,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神了,也没有救赎了。
③
在我的失神间,他扯住了我的袖子。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肩膀一痛,他竟生生咬下了我的一块肉。
我看过去,却见玳瑁满嘴鲜血,一脸满足地大口咀嚼着。
“果然没错!只不过是一个偶然得到九幽珠的小妖,还跟老夫装神弄鬼!”玳瑁阴狠地地瞪了我一眼,舔了舔嘴角,“老夫饿了很久了——若是吞了你,取了九幽珠,整片海岂不都是我的天下!”
他的眼中弹射出凌厉的光。与此同时,一声轻喝声响起,眼前银光掠过,是一道银色的光撞开了玳瑁的身体。
玳瑁却毫无惧色。
“一只小蛇,岂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一条近乎透明的螣蛇游·走在柴佑手中的剑上,听到这一声,似乎萎靡了下去。那是螣蛇剑的剑魂,此刻在六千年道行的玄龟面前,只有俯身求饶的份。
柴佑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的剑朴实而简单,一招一式间直接了然地披在了玳瑁的身上。然而玳瑁并不躲避,那剑仿佛只是砍在厚重的龟壳上,擦出微亮的火花。他得意地笑了,步子不急不缓地冲我走来,嘴角流下炽热的鲜血。
柴佑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还在做什么?为何不用九幽珠?”他低喝的声音传来,带着丝丝惊意。他忘不了前几日九幽珠吞噬怪物的场景,那团雾气像是无形的手抓住了怪物,将它的呜咽都无声地吞下——啊,那种吞噬万物的力量。
九幽珠还未完全认可我,我便没有驾驭它的力量。若是在水中,我还能有幻变成蜃的可能。
我在心中默念,琉桑……琉桑……
你要学着驾驭它。而不是被它驾驭。不然你的下场,便是沦为九幽珠的食物。琉桑不止一次告诫我,没有九幽珠,你就等着被别的妖兽吞了吧。
我似乎看见了他轻嘲的眼神。你不承认自己是浮幽,如今却想要九幽珠助你?
当初蜉蝣灵堕落成了蜃,是否是在渴望那种力量呢?
“你知道水母一族的下场吗?”玳瑁的手挥开了柴佑,沉重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他们没能离开陆地。失去了神庇佑的种族,已经不容于天道,注定被别的种族吞噬。”
他嘎嘎怪笑起来:“没错,我吃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