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上香 ...
-
“求长公主殿下疼我。”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牵起她衣裙下摆，男人乌发倾泻，以谦卑到尘埃姿态抬眼望，玉骨冰琢的容颜在宫灯摇曳烛火中晦暗诱人。
云天骄垂眸，面无表情，大脑却已一片空白。
她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面前这位，不是那等取悦千金贵妇的面首乐伎，而是——
天神。
一位天神，此时此刻，正在她的寝宫内，凤榻上，恳请她的垂怜。
……
约摸六个时辰前。
皇天宝盖，香车骏马，绵延富丽的仪仗队伍自宫门而出，所到之处净水泼街，随行侍女纤纤素手，自篮中扬起花瓣，撒下一路芬芳。
镶珠嵌玉的轿辇窗帘拨开，露出里面骄矜明艳的宫装少女，凤眸轻转，目光扫过侍女手中花篮。
“福满，不是说过了，以后少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出门上个香而已，又不是上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轿子里的人死了。”
云天骄带着倦懒对轿外太监嗔怪，面白无须的大太监吓得差点一个趔趄跪下。
“哎呦长公主殿下，您可是千岁千岁千千岁，怎能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呦！这些可不是奴才们自作主张，是陛下交代的，陛下说了，您是咱们云迟国最尊贵的女子，出行自是要有排面，礼仪规制省不得。”
云天骄手搭窗棱，没精打采，“什么最尊贵的女子，这名头还是尽早留给他媳妇，我脖子软，担不起。”
福满讨喜道：“殿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又有军功在身，就算来日陛下大婚封后，您是长姐，长姐如母，位份也是越不过去的。”
云天骄心说谁要给傻子当母，也幸亏他们亲娘故去的早，不然看到肚子里爬出来那么个缺心眼的玩意，只怕要塞回去重炼。
不过这话自是不能明说，她闭上眼向后靠在软枕，小憩补眠。
都怪上香时辰太早，害她没睡够就起，到现在还犯困，云天骄暗下决心，以后总得想个法子让云迟国这早起上香的风气改一改。
举国上下，所有神殿，不到巳时不给开门，也省得一个个上香如奔命。
不知这一个盹打了多久，云天骄再睁眼时，只觉轿辇外安静异常，隐约听见水流鸟叫声，像是已经出了城，于是拨开帘子看。
“福满，这怎么不是上前山的路？别是走岔了，错过青元仙尊显真身的时辰。”
“回长公主殿下，今天云极山的香客太多，青元殿里只怕人挤人，奴才已经打过招呼，等青元仙尊见过殿中香客，自会专门到后山别殿来拜谒殿下。”
“啧，怎么说话呢，青元仙尊是天神，岂能容我等凡人呼来喝去。”云天骄象征性训斥一句。
“殿下教训得是，奴才知错！”福满笑嘻嘻的，显然并没有将那青元仙尊真的当回事。
谁不知道，如今天下神仙享人间香火度日，香火越盛，神力越强，与其说去拜真神，还不如去拜他们家长公主殿下呢！
云迟国雄霸一方，先皇已故，唯留下与先皇后所诞一双儿女相依为命，陛下向来与嫡长姐亲厚，长公主殿下想要天上的星星就没人敢给月亮，只要她想，随便一出手就可以盖上几千几万座神殿，任凭一只小小妖鬼也能拔成仙尊。
那青元仙尊说得好听点是当今神仙界顶流，可如果有一天他们家长公主殿下对他腻歪了，不愿再为他大把大把地烧香筑殿，他还不是一文不名？
这时，贴身侍女春喜忽然轻轻“呀”了声。
“怎么了？”云天骄问。
春喜将窗帘微微掀开一点，示意道：“长公主殿下，奴婢刚刚看到路边有个神牌闪烁不定，似是快要熄灭了。”
神牌代表着一个天神的神力，神力越强，神牌的光芒越盛，反之，若是神牌光芒完全熄灭，就意味着一位天神的陨落。
这世上每天都有新神诞生，亦有旧神陨灭，偶遇个把熄灭的神牌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云天娇今天大概是心血来潮，凤眼微凝，往外瞄了一眼。
“那位天神的尊号是什么？”
“回殿下，神牌上没有刻字，大概是个无名神吧？”
“也是怪可怜见的，叫人给他上柱香吧。”云天娇淡声吩咐。
“遵命！”春喜探身到外面传下长公主命令。
很快便有人为神牌供上香火，濒临熄灭的神牌神光逐渐稳定下来。
春喜笑道：“要奴婢说啊，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慈悲之心，有神仙之德呢！”
“多话。”云天娇斜了春喜一眼，单手撑头，再次闭眼小憩。
这本就是一小段无人在意的插曲，然而在长公主殿下的轿辇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后，那无名神牌忽然神光大盛，幻化为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身着黑色道袍，容颜俊美，墨发倾泻，皮肤白得不似活人，衬得眸色越发显得乌黑深邃，偏生一双桃花眼缱绻，削减了周身冷若霜雪的锐气。
他静立于路边丛野，昳丽如画，遥看长公主仪仗队离开的方向，眼中噙笑，仿佛天生含情。
*
青元仙尊如今正是云迟国炙手可热的天神，公认的百年来最有希望擢升为神尊的新神。
整个云迟国青元神殿大大小小近万座，而云极山这处，正是规模最为宏大，装潢最为华丽，也是青元仙尊唯一会显露真身的地方。
平日里云极山已经是人满为患，前来上香的香客都是天不亮就开始登山，只为殿宇开放后献上头香。
而今天，是青元仙尊在云极山神殿显露真身的日子，信徒们更是趋之若鹜，几近疯狂。
若不是香客中达官显贵太多，出动了羽林卫维持秩序，只怕不知要有多少人从山道上挤下去，摔得个粉身碎骨，或是被人推挤踩踏，命丧于狂热人群。
“青元仙尊！青元仙尊！”
虔诚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有人三步一拜，一路磕头上山，也有激动哭泣不能成声的，好在大部分香客还算正常，只想添上一炷香，以求青元仙尊的保佑。
神殿正殿外的巨大铜炉内燃着香火，前来上香的香客大多止步于此，燃上一炷或者几炷香，祷告叩拜后，将香烛丢进铜炉。
唯有香客排行榜前百的大香客，才有资格跨过铜炉这道屏障，继续向前走进殿内，等待膜拜青元仙尊的真身。
“青元仙尊什么时候显真身呀！”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前百的香客嘛！”
“远远能看一眼也好嘛……”
“长公主殿下来不来，我今天其实是来看长公主的，看不看青元仙尊倒是无所谓……”
“嘘——在青元神殿说这种话，也不怕触怒神明！”
“切，有什么的，在咱们云迟国，还不是长公主殿下捧谁，谁就能成神，哪天长公主殿下厌倦了，只怕这青元神殿也要改名……”
来这里的基本都是青元仙尊的香客，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罪不可赦，很快这刺头就被群起而攻之。
然而熙攘的神殿广场上，这点小小骚动并不能引起殿内天神的注意，此时那高坐于主神座上的青衣男子正凝神听着座下香客的虔诚祷告。
“求仙尊保佑，家宅平安，父母康健……”
求祷的女子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锦衣华服珠钗满头，起初的祷告内容还算平常，说着说着却变了味道，水波荡漾的眼底映着仙尊俊逸面容，脸也渐渐染上绯色。
“……愿，愿得仙尊垂爱，赐一亲笔福笺，于，于信女亲手绣制的帕上……”
主座上的青元仙尊面上无悲无喜，待女香客磕磕绊绊说明了心愿，修长白皙的手指微抬。
被女香客忐忑攥紧的绣帕飞至半空，舒展铺平。
青元衣袖轻拂，便在锦帕上留下平安箓文。
锦帕重新回到女子手中，女子捧握于胸前，如获至宝，激动到泪流，小心翼翼退出神殿。
紧接着又走上来一位贵妇人，看起来年不过三十，五官平平，却保养得极佳，一看就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她如之前那位少女般跪地祈祷，得到了青元仙尊的亲笔福笺，却依然不肯离开，还想恳求神的赐福。
青元仙尊听到祷告微抬了眼，看向一旁。
侍立在侧的仙侍压低声道：“仙尊，此乃香客榜排名十三的太尉夫人。”
为激励香火，他曾许诺，香客榜前二十，有资格向他求得赐福。
年轻的仙尊眉间微不可察地轻蹙，不过很快恢复了平和，缓声对虔诚跪拜的妇人道：“上前来。”
太尉夫人尽管努力保持端庄姿态，微微发颤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她此时情难自禁的激动，款步走上前，直达神位之下，跪地闭目，微微扬起头，似是已经对后面的流程熟稔于心。
青元高高在上俯视着妇人，抬手在她额头轻轻按了下。
这便是神的赐福，无甚用处，却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神明的唯一渠道。
“谢，谢仙尊赐福……”妇人颤声道，一脸濡慕。
青元仙尊却已收手闭眼，不再理会。
妇人倒也乖觉，恭敬从神坛退下。
这时一名仙侍匆匆自殿外而来，叩首禀道：“仙尊，长公主殿下至，已在后山别殿等您。”
此言一出，整个神殿内安静了一瞬，正步下台阶的妇人动作微滞，殿内几名尤在排队等待向青元祷告的香客也神色各异。
虽说世人都知道长公主殿下是青元仙尊香客榜榜首，可这后山约见，未免也……
青元目光淡淡扫来，小仙侍蓦地后脊一凉，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香客拜见，只在正殿，去通禀长公主殿下，劳烦移步。”
听见青元仙尊如此说，翘首以盼的香客们顿时露出崇拜之色。
不愧是青元仙尊啊！
就算是长公主殿下，也难以令其屈居。
不像有些神明，为了拉拢大香客给自己烧香建庙，毫无神的风骨，即便暗地里自荐枕席者也大有人在。
真是厚颜无耻，枉为天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上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