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然疑作

1、第 1 章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叶随风落，顺水远逝，抛下的不只是都城的繁华，更宣判了我青春的落幕。
　　虽与秋叶逆向，但同为飘零之物，我也离这都城越来越远。少年时立下的革新鸿志，也随着一纸诏令弥散在秋风里。

　　单车行在土路上，唯见纷扬秋叶裹挟着纷飞泥沙砸进窗来。我寂寥无事，便随手捡来，压在书间，闲当慰藉。
　　跋涉足月，西北的扬尘已掩盖住马车本色，道旁纷乱的树木也皆变为大漠特有的胡杨。抵达叶城时，暮色把土墙映衬得厚重万分，流沙泛寒，顺着衣襟钻入心口。
　　这大抵是边塞的萧瑟之秋吧。

　　“君自长安使来？”
　　“正是。”
　　一位年轻的百夫长迎我登上城墙。月华洗去斜晖余色，大漠清白如雪。朦胧间，我辨不清他的面庞，只觉那一双眸清澈如月光。乍听口音，他应是个西域人，只是我一路郁郁无言，他也寡淡少语，不可明晰。

　　行至另一侧城墙上，声光渐起。角楼泻出几丝灯火将军旗映亮，一个“叶”字在猎猎秋风中甚为醒目。
　　“将军设宴角楼，君先请。”
　　登楼，是别于城外一片荒凉孤寂的热闹喧嚣。大盘炙肉，海碗葡酒；琵琶声疾，鼓点促欢；将士皆围火盘坐，快咥爽饮：实是与长安精致奢靡之风大相径庭。我初不适应，稍息便觉这是本性的释放，好不舒畅！
　　“敬将军再突重围，屡立战功！”我捧出酒碗。
　　“此为我将士本职！”他言语间群战士已将我包围，“京使至此，自是要多勉励叶城子弟——战功皆出于此！”
　　瞬时一圈酒碗将我环绕。
　　火光明灭，我辨清这一圈大半竟都是西域人，不禁讶异朝廷连年征兵内地，缘何会产生如此现象？
　　“敬我大唐子弟，敬我西域子弟！”高挥酒碗，一饮而尽。
　　“同是守城而战，何有地域之别？”未曾料他们异口同声。
　　“城后家国安，了余心中愿……”将军长吟一句，亦将酒饮尽，战士随之。

　　淋漓宴毕，将军邀我登台骋望。秋月舒洁，怜光盈手。美酒之热应寒风，我倒生出一种豪壮之情，言语竟略失分寸：“将军选军多西域壮士，不惧朝廷谏策君割据一方吗？”
　　“内地战士多不习水土。于沙漠中作战，伤亡过重。余不忍见其悲烈至此，故令其于此城休顿三年，再寻军旅；又另张招贴，揽城中子弟入伍。”连日征战的劳累化作红丝缠上他的双眸，却掩不住那眸中倒映的月光。
　　“故入我军者皆以城人自称。”
　　以城人，卫家国，是叶城的豪迈。

　　次日入城，休整半月。
　　城中井序有条，百业具兴。胡杨树围种在居所前后，遮风挡沙，养水蓄土。深秋时节，正是它们最美的时候。深深浅浅却一般浓烈的黄在空中交舞如蝶，是大漠金沙的结晶，是城民灵魂的幻化。
　　我从叶城百姓口中了解到，将军也是一位西域人。其父从商，遭大漠劫匪而为唐军所救，故将军立志戍边，佑我国安。自入军以来，改革编制，重明兵法，入漠有穷追敌寇之果敢，戍疆有与城同生之信念。其实我早已听不出他的口音了，正如在熟悉的面容和半陌生的面容间我辨不清这叶城究竟算王土还是属国。立业为民为重，种族皆轻之；有志报国为主，职衔皆次之。
　　无须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将军将少年心愿笃行一生。

　　辞别日，大漠飞雪，万里一白，为这浓郁壮丽的边塞之秋覆上华盖。
　　将军拾一落在最末的胡杨叶为我送行，战士皆言，此叶最美。我也将它夹入书卷。它不似临近中原的秋叶完整，但它见证过最皎洁的月光和最澄澈的目光，经历过最凶猛的风沙和最严酷的霜雪。这是它独特鲜妍的由来。
　　革新而不求扬名青史，虽前途未卜，但我知我亦将造福百姓。
　　秋叶不曾抛弃流光，只是滞于一方水土，待来年再化作春泥，默默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