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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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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上山路较为平缓,完颜宓与赵谦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二人边走边注视着山坡上的花花草草。
赵谦道:“铃铛形状、蓝紫色的花,便是龙胆花了。”
山腰上的植被不是很茂密,多是些丛生的杂草,只需要乍眼一看,蓝色的花朵便无处遁形。但完颜宓一路找过来,都到了半山腰还见不到一朵,不觉有些沮丧。
她走得也有些出汗,于是把衣领的扣子解了,领口大大咧咧地敞开,露出内衬的衣物。
赵谦见此,眉头皱紧,道:“男子面前随意解衣,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矜持。”
完颜宓白了他一眼:“这衣服本就是这样的。草原儿女经常一牧马就是一天,早晚凉、午间日头晒,是以有了这可以翻叠的领口。你真是少见多怪、泥古不化。”
自唐代以来,胡服逐渐融入中原,汉人男子的衣服也开始有了翻领。但汉人女子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讲究男女有别,别说解衣领了,就是在陌生男子面前脱鞋袜,也算得上伤风败俗。赵谦道:“在我们周朝,你这就是不知礼数。”
完颜宓一脸满不在乎:“草原民风淳朴开化,才没有你们那些个规规矩矩。”
“不也正因为如此,你们推崇汉家文化,所以从小就学汉字、读汉人的诗书礼乐吗?”
“我们要学的,是汉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而不是那些早该被摈弃的老顽固。”
赵谦被怼得哑口无言。
走出一段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也想了治国平天下么?”
“当然啦,我是北川的公主,自然要守护我的族人。”
赵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又走了一阵,完颜宓终于看到一片蓝色的花。虽然瞧着不像铃铛,但她看到希望般,满心雀跃地奔过去,问向赵谦:“这是龙胆花吗?”
那花形似细长的羽扇,花瓣羽毛般层层叠叠、伸展开来。赵谦蹲下身,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是羽扇豆,不是龙胆花。”
“哦。”完颜宓失望地应道。
“没关系,我们继续往前看看。”
越往上,山体越是陡峭。有的地方几块巨大的落石错落堆叠,二人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上去。完颜宓到底臂力小些,两手扒在石头上,身体怎么都上不去。
“我来吧。”赵谦道。
他双手扶稳石头边沿,长腿一迈,便跨了上去。然后他向完颜宓伸出手:“抓着。”
完颜宓握紧他的手,被他拽着,顿觉轻松了不少。她踩准落石间的缝隙,不费太大的力气便也爬上了岩石。
“多谢。”完颜宓道。
“无妨。”
二人一路来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株红枫。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满树火红的枫叶迎风飒飒,在夕阳余照的映衬下、在荒山原野的背景中,更显得别有一番风骨。
赵谦又往远处望去。一侧是来时路,山峦叠起、广袤无垠,而另一侧是一道奔腾的江流,惊涛拍岸、气吞山河。赵谦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座山的名字会取自“鸿蒙”。覆载群生、发明万物,需要的便是这样的气势吧。
赵谦耳畔传来完颜宓沮丧的声音:“怎么找不到呢。”
完颜宓在山顶转了一圈,双手拨开各片草丛,不漏过一个角落,却始终看不见赵谦口中铃铛形状、蓝紫色的花朵。
她托着下巴纳闷道:“药房伙计没理由骗我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赵谦也帮着找寻起来。山顶的阳光雨露都比山腰处充沛,因此植被也茂盛一些。但无论如何,蓝紫色的花应该在秋日里分外显眼才对。赵谦在山顶遍寻一遍无果,便开始查看山崖侧面的情况。
倏然间,完颜宓想到一种可能,龙胆花的颜色形貌可能是赵谦编出来骗她的。那他骗她来此的真实目的是······完颜宓满腹狐疑,越想越不安。
赵谦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崖壁外侧的草木。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兴奋地喊道:“在这儿!”
“什么?”完颜宓正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后背冷汗直冒,蓦然听到赵谦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龙胆花在这儿!快过来!”
完颜宓赶忙跑过去,果然在悬崖的缝隙看见一片湛蓝色的花卉,花朵形似酒樽、又似铃铛,可不就是赵谦描述的龙胆花的样子。她突然为方才冤枉了赵谦而感到愧疚。
赵谦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摘。”
“嗯。”
完颜宓应允后,想着赵谦要将身子半探出山体、伸手去摘,不禁觉得十分危险。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龙胆花那么名贵,药房伙计却不常来采摘。她走到赵谦身侧,说道:“我拉着你吧。”她顿了顿,又找补了句:“怕你掉下去。”
“好。”
赵谦趴在山崖边,一手握住完颜宓的手,另一手向崖壁探去。
完颜宓仍觉得不妥。如果赵谦不小心摔下崖去,她压根拉不住他,还会连带着把她自己也拽下去。她又道:“换我来吧,你拉着我。”
赵谦停顿一秒,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点了下头,单手支起上身,在山崖边坐稳后,方才站起,腾出位置。
完颜宓心里害怕得紧,但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她轻抚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按耐住紧张的心绪,然后将右手交给赵谦,“抓牢哦。”
她趴下来,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左手在山崖间小心翼翼地摸索,好一会儿,终于扒拉到那片龙胆花。
赵谦提醒道:“入药的是下面的根茎,须连根拔起。”
完颜宓听了进去,但她专注在采摘上,便没有回话。她一连采了五六朵,直到她的手握不下了,才停下来,准备起身。
她的手中握满了花枝,起身的时候着力不稳,蜷曲的手指划过岩石,紧接着重心失衡,整个人径直向山外坠去。她尖叫一声,吓得闭紧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赵谦使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拉,完颜宓瞬时被他拽起。但他没料到惯性如此之大,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完颜宓也跟着摔下,扑倒在他怀中。
好一会儿,完颜宓感受到手指被划伤的疼痛,确认了自己还活着,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凌厉的下颚和突出的喉结,完颜宓这才察觉她竟是伏在赵谦的胸口!完颜宓花容失色,慌忙站起来,又忽然意识到两人右手仍然紧握,赶紧抽出,瞬间两抹红晕飞上两颊,整张脸火辣辣的。
赵谦这才坐起,亦是十分尴尬。
完颜宓低声道:“对不起。”
赵谦望见完颜宓涨红的脸,多了一份小女儿家的娇羞,似乎不像她之前说的那么“开化”,忍不住调侃道:“谁才说的,草原民风淳朴开化,还真是。”
完颜宓自知理亏,不与他争辩。她摊开手掌,把采摘的龙胆花展示给赵谦看,问道:“这些够吗?”
赵谦一根根看过去,心下掂量着,说道:“大妃的病至少得养一个月。这些恐怕不够。”
“这样啊。”完颜宓面露难色。她思前想后,说道:“我想再试一次。”
“当真?”
“嗯,再试一次。”完颜宓斩钉截铁。
“好吧,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完颜宓吸取了前次的教训,不贪多、稳住平衡,果然这次的采摘平安且顺利。她又想了可以多采一点,卖给药铺,换些银两,于是三番五次下来,采摘了不少龙胆草。
她坐在山崖边,捡择着龙胆草。赵谦突然看到她手指上的血痕,内心一揪,问道:“你的手流血了,疼吗?”
“小事儿,”完颜宓继续着清点,头都没抬,“过两天就好了。”她的语气稀松平常,轻巧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赵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完颜宓抬起头,对上赵谦的目光,莞尔一笑道:“小时候,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比这个严重得多。这点小伤真的算不了什么。”
太阳似乎是在一瞬间落的山,天色一下子就暗了。
完颜宓整理好龙胆草,想要下山时,忽然发现四周没有半点灯火,漆黑一团。上山都需要手脚并用,下山只会是难上加难,抹黑下山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完颜宓焦急道:“这怎么办?”
赵谦望向下山的方向,发现他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崖。“看样子,只能在山上呆一晚了。”
完颜宓有些自责,要不是她执意多采几次龙胆草,他们应该早就下了山。她道:“都怪我,早知道不采这么多了。”
“不怪你,”赵谦劝慰道:“如果不是我扭伤,在山脚坐了那么久,我们是来得及回去的。”
完颜宓自然知道这茬,但她把这事也怪到自己头上,都怪她误伤了他。
赵谦又道:“依山傍水,也算是良辰美景。别想太多,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回去。”
“只能这样了······”完颜宓低喃。
“走,我们去红枫那边坐坐。”
两人倚着枫树坐下。因男女授受不亲,赵谦特地坐在完颜宓的背面。两人隔着树干,背对背。
“你小时候练骑射很辛苦吗?”赵谦问道。
“嗯。”
“经常从马背上摔下来?”
“是啊。我开始学骑马的时候就这么点高,”完颜宓比划了个四五岁幼童的身高,“小时候不知道疼,还好骑的都是小马驹。”
赵谦想象着丁点儿大的小女孩摔下马背,不哭不闹,也不知道喊痛,不禁有一丝丝心疼。
“不过呢,这些都过去了。”完颜宓乐观道,“就像你们汉人的诗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赵谦温柔一笑。
摔下马的事,他也经历过;而寒彻骨的事,他正在经历。那一刻,他突然和那个懂事的小女孩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