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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   豫和堂,金字匾额在秋阳下璀璨光华。

      陆承渊穿着一身夔纹织金常服,靠在白玉山水圆屏椅上。他慢悠悠品一壶老寿眉,桌上的八珍点心一块没动。下人伺立旁侧禀报着什么,他偶挑眉稍表示在听,那份闲散怠惰的迟意姿态,尽显簪缨世家的尊贵傲慢。

      外头万里无云,晴光普照,大雁自西向东飞去,排成整齐的人字。

      江直谦被王管家请了进来。

      陆承渊抬了抬眼,身旁的人就退下了。

      江直谦头次见传闻中的宁远侯爷,只见他坐在堂内喝茶,侍立伺候的竟有十几人。豫和堂内更是浮华耀眼,屋内器用都是最好的花梨木,鎏金圆鼎燃着名贵的沉香木,连桌上的茶杯也是皇室所用的岫玉瓷盏,宁远侯爷奢靡享乐实在震撼人心。

      江直谦行了礼,陆承渊也没正眼看他,只略略抬手表示客气。

      王管家从袖中取出一些字据,江直谦犹豫片刻接到手中。王管家又给他一封密信,叮嘱他按信中的安排行事。

      有了陆承渊暗中运作,这些日子来,江家的日子确是越过越好。陆承渊的意思很明确,为了迎娶江夕月过门,江永不日就要起复,江家父子也会很快回到京城。宁远侯府的亲家不能毫无身份,江夕月攀上这条大船,江家怎能不跟着水涨船高。

      而有了上头的授意,地方知府也不再顾忌江永的罪臣身份,开始频频登门拜访,关怀起江家父子的生活起居。这种世情恶衰歇的转变,也让江直谦这个往日的世家子弟,看透了人情冷暖的真实嘴脸。

      能够复任官场,对江永是确切无疑的好事。可江直谦虽早知此事,却一直不明白夕月何以能嫁入陆家。

      江直谦了解自己的妹妹,她虽从小聪慧机敏,长得也温婉端庄,不过是个普通的闺中女子。而陆承渊却不是普通人,从仕宦贵族到烟花柳巷,他见过经过的女子,如繁花乱坠迷人眼神,没有过人的本事,如何能获得他的青睐?

      而江直谦的这些疑虑,在他确认了江夕月的身份时,就彻底被解开了。

      宁远侯府的那个女子,的确不是自己的妹妹。

      这件事陆承渊是否知道?

      江夕月分明不是他的妹妹,却自称是江家的女儿。她不是自己的小妹,为何会跟小妹长得一模一样?

      她是否知道小妹的去处?

      她知道江家的很多旧事,又诸般帮衬他们父子,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还是受到小妹的请托?

      若她只是利用江家身份做事,为免来日牵连到真正的妹妹,是否要告诉陆承渊他的疑虑?

      而这整件事的因缘际会,究竟是宁远侯府利用江家制造的幌子,还是“江夕月”一人处心积虑设计的阴谋?

      ……

      无数的疑问在江直谦的脑海炸开,每一个疑问又引出一个更大的疑问,缠得江直谦的心无比沉重。

      陆承渊说完话,就吩咐王管家送人,他站起身准备回内院,江直谦却叫住了他。

      陆承渊回过头来,目光犀利如剑。

      江直谦对上他的视线,斟酌再三,问了一个保守的问题:“敢问陆侯爷,是在什么地方找到我妹妹的?”

      陆承渊眼眸轻斜:“你应该问她。”

      江直谦心神微动,没有作答。

      这片刻之间,陆承渊已经离开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真相,意味着永远失去说出的机会。

      让江直谦犹豫不决的是,尽管江夕月不是他的妹妹,那相似的长相却令他投鼠忌器。

      更让他踌躇难下的是,倘若真的戳穿了这层窗纸,江永在官场上就再无机会了。而一旦回到徽州,他也无法继续调查妹妹的下落——如果她还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的话。

      *

      承恩院内,江夕月坐在连理花枝椅上,拿着一叠银票发呆。

      这来自“亲人”的厚重礼物,让她对这个世界生出一丝亲近。她恍惚记起来,江直谦从前是有个妾室的,刚才匆忙之间竟也没有问起。其实她很想问问江永获罪的经过,但怕事由尴尬戳人伤疤,也就没有开口打听。

      翠袖靠过来,含笑着问:“二爷帮姐姐把家人安顿好了,姐姐还愁什么呢?”她伸出手来,“银票我帮姐姐收好吧。”

      江夕月耸耸肩,把银票递过去,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

      翠袖听了就笑起来,把银票放进小匣子里,随口说道:“总想以前的事情做什么,不如想想以后的事情啊……夫人。”

      江夕月没动身子,扔了个白缎团枕过去:“你再乱喊,不怕给我惹事!”

      翠袖抬手接住团枕,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她知道江夕月怕惹事,也知她对陆承渊情深,如今能够名正言顺待在侯府,也是她了却她心中夙愿了。

      “有二爷给姐姐撑腰,姐姐还怕什么。老夫人从前也是满意姐姐的,现在不过绕不过弯来,姐姐可别自寻烦恼啊。”

      话是这么说,可江夕月心事多重,翠袖又怎么能明白呢?再说起老夫人,江夕月又想起晨间那个芳芜来。就她的处境而言,分明就是内忧外患,哪有放松的时候呢。

      江夕月把木荷叫进来,让她去给王管家传话。木荷听了江夕月的话没明白,歪着头问她:“姑娘,老夫人是让芳芜姑娘过来伺候你吗?”

      江夕月摇头:“伺候二爷。”

      “可二爷……”木荷欲言又止。陆承渊如今除了江夕月,旁人谁都不让近身。就是江夕月手不能动那几日,也不过翠袖和晴玉代为服侍。这芳芜姑娘过来,到底要安排她做什么呢?木荷很是糊涂。

      江夕月摆摆手,她知道木荷的疑惑,但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排:“先去通知吧。”

      木荷就喏了一身,转身准备出去。江夕月这时却注意到,木荷穿了一身穹灰色的短衣,手臂上还系了条细白布,她叫住木荷,随口问了一句:“怎么穿这么一身衣裳?”

      木荷回过身来,面对江夕月的目光,垂着头答不上来。江夕月看她与翠袖面面相觑,又追问了一句,翠袖才无奈地回答:“明日就是夫人的祭日,二爷……要行祭礼。”

      夕月目光一颤,心口仿佛被刀尖划过。

      *

      四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嫁娶。正是在这一日,大燕丞相苏炳的三子苏桢与宁远侯府的族亲罗瑛喜结连理。

      这样两大世家联姻结亲,在京城权贵之中也是罕事。午后宴席时分,苏府已是高朋满座,鼓乐齐鸣。苏丞相带着儿子在席间觥筹交错,丞相府上空腾起一片灿烂的云霞。

      在这一片花天锦地的氛围中,位于相府西南角鲜有人去的晚芳园,就显得格外得安宁。

      “七小姐……七小姐……”一个清丽的婢女在园门口呼唤,这声音惊飞了两只翠鸟。

      花架下的少女喊了一声:“素绮,这儿。”

      素绮闻言,提着衣裙跑了进来。

      “七小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奴婢找您找了好久。”

      “我过来做绣屏,马上就做好了……”

      少女长得娇俏动人,如雪般的肌肤,如花般的容颜。弯弯的新月眉,可堪折断的柳腰。她穿着一件梅粉色的缂丝绸衣,搭着水白色的罗纱披帛,如一朵带露的海棠刚刚绽开,含着一抹羞涩的惊恐。

      这少女便是苏家最小的女孩苏挽弦。

      素绮几步冲上来,抢过她手里的针线,利落地收拾起来:“七小姐,快别做这些了,内院来了好些亲戚,夫人和小姐们都去迎客了。您再不回去,夫人可要生气了。”

      苏挽弦见素绮脸色不好,有些惶恐地站起身来:“三哥成亲,我没什么好礼物可送……还差一片荷叶就好了……”

      苏挽弦温吞的模样看得素绮着急。她也不管是非好歹,把石桌上的东西统统收进竹箩里,牵着苏挽弦就向外走去,边走还不忘口中絮叨:

      “七小姐,不是奴婢说您,三少爷今日要成亲了,那院里聘礼贺礼什么没有,还差您这两个绣屏?”

      “您有空在这捯饬这些,不如在夫人面前多晃晃。您本就不是夫人亲生的,这么大喜的日子,再让夫人揪住辫子,您不是自讨苦吃?”

      “眼瞧着三少爷成亲了,您两个姐姐也订亲了,老爷忙得没空管您,您还不为自己打算,日后可要怎么好?”

      “……”

      素绮婆婆妈妈说个没完,她惯常是嘴碎的,心肠却是最好的。苏挽弦被动跟她走在后面,看似专心致志地听她念经,实则目光心思都投向了别处。

      晚芳园地处偏僻,面积狭小,四面是曲折的云/墙连缀,入口出口是同一扇圆门。那圆门外头有一棵高大的榆树,冠盖翠绿枝繁叶茂,遒劲的枝干从云/墙上方伸展过来,树荫几乎可以触及花园中心的紫藤花架。

      苏挽弦随着素绮向外走时,迎面的阳光晃迷了她的眼睛,当她调转视线时,突然发觉榆树密丛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脚步。

      素绮回过身来,奇怪地问:“七小姐,怎么不走了?”

      苏挽弦盯着树丛深处,压低了声音问:“素绮,你看那儿有什么东西?”

      素绮顺着苏挽弦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密密叠叠的繁茂绿叶。她皱了皱眉头:“哪有什么东西?”她又拉着苏挽弦劝道,“哎呀七小姐,别管这些了,快走吧……”

      苏挽弦却挣脱了她的手,她清润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好奇。她心想那树上许是一只松鼠或狸猫,便不顾素绮的反对,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向着绿丛深处丢了过去。

      两块石头一块砸在树干上,一块穿过缝隙进入了树丛。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咚的落地声响,一个人影竟从树丛上方翻了出来,像一道闪电一样,直直地掉在了云/墙的外头。

      苏挽弦惊呆了:“好像……好像是个人。”

      素绮也呆呆地点头:“是个男人。”

      主仆两人反应过来,立刻迈着大步向院外跑去。

      苏挽弦心里很是担心,害怕刚才的石头砸伤了别人。她飞快地跑出圆门,跑得比素绮还快。一冲出门口,她就定睛看向方才人影落下的地方。那里,一个穿着玄青长袍的高大男子,正站在蜿蜒的云/墙前面,平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苏挽弦吓得呼吸都停住了。她两手下意识扣在胸前,怔在门口没了动作。

      陆承渊转过头来,毫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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