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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西府南苑有一处好地方,亭院开阔,花木扶疏。仿唐建筑的恢弘大气,举折和缓,严整深远。轩宇外青石满铺,四面以步石相接,内设花岗岩矮凳,若能再加上一条九曲流水,便有兰亭集会俯仰天地的旷达情致。

      陆承渊是武将,不搞那些弯弯绕。

      当朝重臣来了,也就在庭院里坐下,食珍馐,饮佳酿,伴以文君抚琴,红拂清歌,飞燕旋舞。便有那些不好歌舞女色的,就近也有一处练武场,十八般兵器齐备,以备切磋。

      除了宫里来送赏赐的夏公公,梁重是陆承渊唯一亲自去正门迎接的官员,梁重乘着枣红银顶八抬大轿而来,轿子也是陆承渊备下去接老将军的,鸣锣开道,奢华尊贵。轿子后面才是梁府的马车,坐着梁家姐弟,却是简单的青帏四裹,质朴无华。

      陆承渊把梁老将军迎出来,梁重穿着御赐的斗牛服,尽管须眉半白,皮肉松弛,却依旧两目明亮,精神矍铄,腰背挺得将军笔直。

      陆承渊上去拱手行礼:“奉源见过世伯,世伯远道而来,多有辛苦。”奉源是陆承渊的字。

      梁重是很喜欢陆承渊的,陆承渊是他推上都督之位的,很是以他为荣的,当半个义子一般看待,说话也不见外,笑着拍他的手臂:“承渊啊,两年不见了,你当着大都督好生享受,可别荒废了。”

      陆承渊就朗笑:“世伯想指点我,我哪有不敢遵从的?”把梁重请了进去。

      后面王管家迎下梁家姐弟,梁羽雁常往侯府走动,少说一半人都认识她,雄赳赳抬头看眼侯府大门,感叹一句:“嗬,真气派。”就抬腿跟梁重进去了。

      梁羽奂却是从来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亏得陆承渊有交代,王管家知道是梁老将军的独子,大夏天的披着斗篷,饶是这样还唇色发白,阴沉着脸冷冷清清的样子。

      王管家热情地陪笑:“侯爷有吩咐,梁少爷是头一次来侯府,要老奴安排几人伺候。梁少爷若是有什么要求,便尽管问他们就是。”早打听得这位梁少爷有哮喘,若是招待不周在侯府犯了病,那可真是给陆承渊招黑了。

      梁羽奂就侧头看了眼身旁,王管家安排了六个人伺候他,四个丫鬟两个小厮,那两个小厮里其中一个还是个大夫,就是怕他犯了哮喘不能自理,故意安排在其中的。

      梁羽奂早习惯了别人这么对待他,好像他是个什么拖累,需要许多人当心地陪着,小心地呵护着。可别人越是如此,他就越反感,王管家刚好犯忌,梁羽奂回头就是一声冷笑:“我一个都不需要,让他们离我远点。”

      拢着身上的斗篷就走了,冷若冰霜,王管家站在后头犯愁,这个脾气跟陆承渊有得一比了。吩咐几人跟远点。

      江夕月是陆承渊的贴身侍女,也没有什么小姐身份,按原先的惯例,这种场合该伺候在旁边的。但陆承渊不晓得起了什么心病,这回愣是不让她到前面去,就让她在茶房帮着煮茶,反而叫翠袖去摆茶水。

      就是不想让她见世面呗。

      江夕月无奈摇头,揉着眼睛扇炉子里的火。

      茶煮完了,翠袖送上去就没回来,她反而闲下来了。厨房里自有人来去,没她插手的份,她也不想给别人添乱,看到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她就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水,走到东边池边一处没人的地方,坐在半亭里喝茶发呆。

      时间过得很快,池边垂柳依依,日头暗自倾斜。南苑还隐约传来丝竹歌舞声,江夕月所在之处却斜晖脉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日光,反射出金子一般的光芒。

      都说水能静人,江夕月百无聊赖地坐在池边,心境渐渐地就平缓下来,看着流水漫漫,她为陆承渊辗转反侧的心,好像也不那么痛苦了。

      想来能与他相聚,能跟他在一起,就像谈了一场美好的恋爱一样,即便最终要分开,她大约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去考虑未来的话,只要能给他黑暗的世界里带来一点光明,让他不要一个人走得那么痛苦,她做这些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想起来很是欣慰。

      爱使人崇高,使人无私,可能就是她现在感受到的这样。

      江夕月抬头,闭上眼沐浴阳光。日光从她脸上划过,自左向右抚摸她面上的细绒,然后柳枝的阴凉就爬上来,颤颤悠悠的清风涤荡在周围。

      “江姑娘。”不知过了多久,江夕月闭着眼,都有些悠然隔世了,身后突然有人出声。

      江夕月听得这声音熟悉,回头一看,梁羽奂穿着朱子深衣,斜靠在柳树下,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发丝在风中轻扬。

      江夕月笑了笑,也没站起来,静坐着实在是太舒服了,只点头行了礼,动作轻盈,美人容与:“请梁少爷安。”

      梁羽奂看了她几眼,神色微微地动了一下,也没说话,慢慢地踱了过来。江夕月注意到他也没人跟着,进了亭子就跟她一左一右坐在石桌旁。

      没人说话,周围很安静。丝竹声几不可闻,像是从天边传来的,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他们面前却只剩下一池东去的清水,勾引着垂柳枝条拨开水纹。

      梁羽奂说:“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感谢你。”

      江夕月很安宁,自如笑道:“梁少爷不必言谢,本是梁少爷带我送信,是我该感谢梁少爷才对。”

      梁羽奂就自嘲道:“本来是帮你,不想后来帮了倒忙。”江夕月把他拖出树林时,也说他是来添乱的,他记得分明。

      江夕月转头看了看他。

      梁羽奂目无笑意地笑着,嘴角弯着,面色凝沉。

      有短暂的沉默。

      江夕月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把它掀到了地上。

      碰的一声,紫砂茶壶碎裂,里面的茶水茶叶撒了一地。

      梁羽奂吓了一跳,震惊地看向她:“你……你这是做什么?”

      “吓到了吧?”江夕月看着地上的碎片,慢悠悠地道,“如果我不摔碎这个茶壶,旁人怎么会意识到它在这里待了多久?”

      梁羽奂怔然,看她侧颜美好,犹如画作,良久才道:“我不懂。”

      江夕月抬起头道:“梁少爷别说自己帮了倒忙,因为人生于世,本就是给别人添乱来的。好比这个茶壶,如果它不碎,不给我添乱,我怎会意识到它有多重要。有添乱的,自然有解乱的,如果没人添乱,解乱的也无心可依,无事可做,不就一潭死水了吗?”

      她坐在那里,娓娓道来。话音已落,余音犹存。

      梁羽奂看着她,过了一会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下,没对她的长篇大论发表意见,反而道:“你很心细。”察觉得到他的情绪,还能对症下药,知慧颖悟,不可多得。

      江夕月就对着他笑:“多谢梁少爷夸奖。”

      她一笑,梁羽奂也放松下来,看着桌下的碎茶壶,轻轻地道:“既然茶壶添了乱,江姑娘是不是得赶紧收拾了。”

      江夕月却不愿意,用女孩儿撒娇的口气道:“不要,我还没坐够,不想起来,要等我坐够了才理它。”

      梁羽奂就笑:“可你刚才还说要解乱呢。”

      江夕月瞪他一眼,佯瞋:“着什么急,迟早会来。”一语双关,微撼于心。

      梁羽奂无言以对,她机锋比他快,心态比他好,又收放自如,如花解语。他只是看着她,看到她脸上惬意享受的神色,就觉得心境平缓了下来,仿佛紧咬的利齿松开来,换得一丝喘息休憩的宁静。

      内心的那杆秤又倾斜了不少。

      江夕月浑然不知梁羽奂对她别有所图,只当疏解开导他人。知道他有心结,想着怎么帮他解开,便问道:“梁少爷有哮喘?”

      梁羽奂冷不丁被问,虽明知故问,他还是回答了:“是。”

      江夕月转头冲他喜笑:“我倒是知道有一个治哮喘的偏方,梁少爷想不想知道?”

      梁羽奂被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打动,看了好几眼才道:“想。”他倒不信有什么偏方,只是看她开心,愿意陪着她闹。

      江夕月就站起来,几步跑出亭子,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来啊,过来啊!”好像野游踏青的少女一般,欢呼雀跃,喜形于色。

      梁羽奂就裹好斗篷,从亭子里走了出去。走到她身边,两个人都站在柳树边,清风柔软,水面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江夕月袖着手挺着腰,看着他闷闷地笑。

      梁羽奂看她只管笑却不言语,问她:“偏方呢?”

      江夕月就睁着朗星般的眸子道:“偏方就在这里啊,在你站的地方。”

      他站的地方?梁羽奂愣住,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什么也没有啊。

      她却笑得神秘古怪,他便又低下头去。

      这回是转着圈,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突然就醒悟过来。

      是阳光。

      被湖边柳树摇晃的枝叶挡住的,坐在亭子里感觉不到的,是阳光。

      心头猛然一动,说不清什么感觉,但是鲜活而明媚。

      江夕月笑道:“我知道哮喘是很难治好的,但晒太阳还是很有助益的,梁少爷要想解开烦乱,不如多晒晒太阳,摔茶壶毕竟没什么趣儿。”

      他说不出话,默然伫立在日光之下,午后的阳光温煦而柔和,水面一片金光闪闪,波纹连连,一片绚丽。

      梁羽奂侧过头去,江夕月还在说着什么,他却只看到她迎着日光,越发粲然绚烂的面容。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颜如舜华,佩玉琼琚。

      大抵如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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