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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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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母子俩逛完回府,已近傍晚时分,清夫人怕是累的紧,吃过晚饭就早早的歇下。父子俩倒是好兴致,饭後又拎着一壶陈酿坐在庭中对饮起来。
天边凸月挂在桂子叠叠的枝头,幽幽暗香透着些许清冷的味道。清酌望向月色,一面摇晃白瓷酒杯,又低头看酒涡中破碎的明月。
“原来你都这般大了……”清老爷捋着长须自顾自的笑着,“人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不想你也过了这般年纪,倒是我们,都老了……”
清酌闻言移过视线,看向父亲斑白的鬓角,“父亲风采依旧,这识人辩事的本事更是狠辣不少。”
“这话为父喜欢。”清老爷手捋长须哈哈大笑起来,又为两人斟上酒水,“如若为父猜的没错,想必我儿正为这婚事忧虑,可是如此?”
“正是。”清酌低头看向杯中清澄的酒液,蹙眉说道,“……今日在宝绣楼掌柜拿过一匹缎红蜀锦,母亲喜欢的紧,直说要为孩儿定制喜服。三年方成一匹的蜀锦,母亲鲜少见过,何况是穿戴。”
“孩儿不知……不知这桩亲事能否承受的起这蜀锦,还有其後母亲的那番期盼。”举杯饮尽清酒,清酌搁下酒杯掀袍起身,负手立于亭下石阶上。
隐匿夜色里的飞鸟,扑棱着翅膀惊窜飞出,夜里蟋蟀清唱,和着塘里一片起伏的蛙声。清酌身披月色孑然而立,清雅飘远。
清老爷一手举杯,双眼眯阖觑视着那身影,似是怀念的小酌一口,“为父初见你母亲也就你这般年纪。你祖父带我去她府上相亲,她就躲在偏厅的纱帘後偷看。”
“那日回去你祖父就说亲事定下了,成亲那晚我才得见她的模样,当夜她躲在绯红的盖头下,依旧那般娇俏生嫩。”清老爷说到这里不由泛红了脸,握拳掩在唇边干咳一声,“为父与你母亲相处几近二十年,却不曾上火生气。她处处迁就於我,遇事便来与我商量。现在想来,却是这般细水长流的感情方是最稳固牢靠的。”
“情爱这些,并非要海枯石烂山盟海誓,”清老爷抬头看向一旁的儿子,笑了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方是大道理。”
清酌闻言转身看过清老爷自,扬唇笑着,又走到跟前落座,抬手为二人斟满酒水。
“多谢爹爹为孩儿解疑。”清酌举手敬酒,又一饮而尽,“孩儿定会与尉少爷好生相处,相互扶持。”
清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又轻声叮嘱,“你自小随你母亲性子沈静,却是脸面精薄,好男儿不拘小节,何事都不要太在意。为父能够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日後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孩儿明白。”
“好了,时候不早为父也先去歇息了,夜深露重,你也早点歇下。”拍拍清酌的肩头,清老爷哼着小曲,一悠一荡的走了。
静谧的庭院中独留他一人,清酌看向父亲离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斟上酒水对月独饮,一时间感慨万千。
还记儿时骑在父亲的颈脖间,摇响清脆的拨浪鼓,天地之间只闻父亲爽朗的大笑,还有母亲甜美的笑脸。
“……只盼天公作美,成此姻缘。”他举杯邀月,仰头叹道。
接下来的数日清酌也顾不上多想,每日四处忙碌着筹办婚事,难得一次清闲,却要去绣坊靴店试穿新衣喜服。
这日他刚从酒坊回来,进门便看见闫总管匆匆走出,不容两人多讲什麽,清夫人又急急唤他进去,“刚才闫总管来过,说尉公子廿日左右便到,再过两日你就不要出府了,直到成亲那日都好生呆在府上。酒坊有你爹打理,不用担心。”
“父亲这几日太忙,还是我去的好。再者就算碰上尉公子也不妨事,旧时习俗不做紧的。”清酌摇摇头,坐下端起杯盏抿一口茶水,并未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成亲之前哪有两方见面的,你在房里好生呆着,这次听为娘的。”清夫人摇摇头,拿出帕子拭去他额上汗水,“趁着时日你也休息休息,平日空暇就收拾下常用的东西,过几日连着礼单一并送过去,省的日後来回跑的,麻烦。”
清酌按住母亲的手,张口待说什麽,又被母亲一个斜睨瞪了回去,“……罢了罢了,孩儿听您的就是。”
“你先回屋歇会儿,我叫小莲给你炖了一盅冰糖莲子,等会给你送去。为娘要去新府邸置办点事,你就不要去了。”清夫人低头抚上发髻整理着仪容,一手拿起团扇匆匆离开,临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几句,叫他在屋里歇着。
一时间府里空荡荡的,各人忙着各人的事,见面也无暇言语,颔首点头又匆匆离开。
清酌坐在厅中四处看了看,折扇一下下地打在手心,心下思付了片刻,还是走回寝居。
卧房处在清府最东的一隅,屋外修竹青翠,倒是雅致。他躺在纱帐後的软榻上,双眼微阖,一双眉眼望向窗外粼粼的湖面,只是愣愣出神。
曾几何时也似这般情景,他卧在狭长的小舟中,一如此刻枕臂望向湖畔堤岸杨柳依依。
彼时他还是个青衫求学的学子,书院里一贯的白袍青衫,好似青山碧水的色泽。他就这般的装扮,卧舟随波而行。
那舟应是极小的,舟身狭长,只容一人。他侧卧在那里手执书卷,一只新摘的莲蓬就这般突兀地掷向他的胸口。娇俏的采莲女躲在一杆花叶後,面上一抹淡扫的娇羞。
他依稀记得女子那方浅吟低唱的《采莲曲》,歌声柔糯带着些许粘着的魔力。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身下软榻宛如碧波春水,他随歌入梦一路飞跃山河,一汪碧湖,一方小舟,他随波飘荡泊在藕荷深处的花叶里。莲叶之後早已不见女子娇羞的身影,他浑然转身却有人递来一只新蓬,那人低头欲语的浅笑,抬手扣住他的手掌。十指交缠间鼻息凑到耳前,却道一声缠绵的浅述低吟……
“少爷。”
“少爷……”
随伺的小童端着瓷碗悄声走到榻前,掀开纱幔轻声唤道。榻上小憩的男子却是猛然一惊,慌忙的翻身坐起。
清酌抬手拭去额上汗水,却是眼帘低垂瞅向一旁的软枕,“……何事?”
小童好奇地瞅向自家少爷通红的面庞,突然回神连声应道,“……哦,那个……灶房的小莲要我送来这个。”
“少爷你没事吧,要不请个大夫看看?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可别病了。”小童说完放下手中的瓷碗,作势就要抚上清酌的额头,“怎生这麽红,莫非发热了?”
“……近日暑气大,有些热。”躲过探来的手掌,清酌敛起神思,坐去桌前低头添上一碗冰镇糖水莲子,“你也下去歇歇,天气闷热,就别乱跑了。”
“还是请个大夫吧,少爷您……”
小童话未说完便被清酌摇头打住,摆手说着无妨,又挥手叫他下去了。
幽静的庭院,窗外微风拂过湖面,风中透着清新的凉意。
清酌端起瓷碗低头喝上一口,青白的瓷勺搅动着糖水,碗中饱满的莲米轻轻滚动。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耳垂,又舀起莲子放入含笑的唇中。
梦里那人低哑轻柔的话语,却在他的耳旁一声声的轻问。
莲子……
怜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