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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林飞雀 十 ...

  •   李雀带着周家大批的侍卫仆从在山中寻了一日一夜,终于在次日的黄昏回了周府。

      赵氏终究牵挂着有孕在身的女儿,早早派人抬了轿子上山候着。事实证明,赵氏这番举措实在明智,轿子四面帷幕垂落,将城中那些好奇探看的目光尽数遮蔽。人们只见那轿子抬至周府正门,唯赵氏搀扶着面色苍白的李雀下了轿。

      大家都说,周愉山大抵是真的遇害了,尸骨无存。

      李雀踏入周府大门,衣衫尽湿,手脚无力。她松开了赵氏的手,缓缓往房中走去。忽然,远处人影一闪,抬眼望去,却是李瑞从偏门绕道回了周府。

      李雀微微一顿,轻声道:“站住。 ”

      季淮闻言回头,只见李雀站在长廊那端,散乱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鹅黄的长裙外披着一条宽大的斗篷,却越发将她衬得好似一片摇摇欲坠的秋叶,几乎消散在这初秋的黄昏。

      李雀向前走了两步,道:“去哪儿了?”

      季淮移开目光,故作轻松道:“我?我就随便走了走......姐、姐夫怎么样了?”

      李雀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嘲弄的笑来,她的眼神极冷,语气也冷得彻骨:“周愉山还活着。”

      季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该作何反应。可李雀的神情太过沉重,好似那句“周愉山还活着”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试探道:“我能去瞧瞧他么?”

      李雀冷冷地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回身往房中走去了。

      忽然,季淮衣袖一动,一个巴掌大的小木人自他袖口滑落在地,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他低下头去,只见姜凝仰头看着他,又侧身指了指李雀的方向。

      季淮眼中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便见小木人便转身朝李雀房中跑去,动作十分伶俐迅速。

      季淮望着小木人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修的那个大块头木人,心道:怎么姒女控制的木人就如此灵巧,莫非真是自己的神火比较愚钝?

      小神火躺枪:......又是哪个孙子在骂我?

      --

      姜凝将李雀房门撞开一道缝,乘人不备便闪身钻了进去。只见周愉山果真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毫无知觉。

      小雀坐在床边,用手帕沾了温水,轻柔地润湿他的唇。她怔怔地盯着他,手指沿着他的眉骨落到鼻梁,微微一颤,眼中倏然便滚下两行泪来。

      小木人仰头木木地望着小雀,随即蹑手蹑脚地挪到床底,沿着床脚一点点磨蹭进薄薄的被褥中。

      小雀抬手抹去脸颊的泪水,小声道:“求求你,再醒来看看我好么?你不是说等孩子出生,就一起回玉陵吗......可、可不要骗我呀。”

      姜凝蒙在被褥中憋了许久,等着小雀低声絮絮地说了许多话,放下床帘起身离去后方松了口气。

      小木人翻身从杯子中钻出来,一蹦一跳地爬上周愉山的肩膀,伸手朝他额前按去。

      ——果真没有死,有心跳也有呼吸,可他既无法言行,也不能苏醒。如同朽木僵枯,虽未死也不似生。周愉山这样活着,难怪小雀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思索之间,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重新被推开,正是小雀带着一名医者进了内室。

      姜凝立在周愉山枕边,一时躲闪不及。只好僵着身子向后倒去,顺着被褥滚落,“啪叽”一声摔在了小雀的脚边。

      小雀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愣,神情复杂地将小木人拾起,对医者道:“外伤都已找人处理过。”

      医者微微颔首,请过周愉山手腕细细把脉,又观其瞳孔眼白,细细斟酌后方道:“夫人可曾听过木僵之症?”

      小雀在医馆多年,耳濡目染加上本身勤学好问,对于多数病症都有涉猎。如今一听医者所言,眼眶瞬间红了,道:“那也是......也是该有办法的。针灸或是用药......只要能叫他醒转,多珍贵的药材我都能求得来。”

      医者微微摇了摇头,道:“夫人,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只是木僵之症,多半是因溺水或窒息而导致的神志受损。即使针灸或是醒神开窍的草药确有其效,也并不能保证病患何时醒转。”

      小雀强忍着泪水,哽咽道:“不能保证?那是要等一年、三年、十年?还是说一辈子醒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

      医者道:“夫人,老夫医术不精,对于木僵之症,也仅在医书上得见。若夫人心中不安,或可另寻良医。”

      小雀闻言竟含泪一笑,眼眶中的泪水簌簌而落,她轻声道:“邹医士世代从医,在城中极富名望,与家师又是君子之交。若您都将夫君拒之门外,我又能去求谁呢?”

      此言一出,两人皆沉默下来。邹医士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往桌边去提笔誊写药方。小雀伸手掖了掖被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平复下来,轻声道:“......那,皆拜托您了。”

      --

      这日戌时,周府管家魏康叫来车马送邹大夫出府。他是随周愉山从玉陵来的家仆,自小在周家长大,向来十分衷心,此番言语间探听到周愉山的情况,心中也颇为忧虑。

      夜已深了,魏康送走马车,正欲闭门落锁,余光却瞟见墙角有人影倏忽一闪而过。他微怔了片刻,望着斑驳的树影,心中起疑,刻意放轻脚步偷偷上前。

      只听一人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李小公子,周愉山的事情,我家大人已经知晓。叫你不必担忧,这周愉山,定然是醒不来了。”

      魏康心中大惊,呼吸乱了半拍,方听李瑞的声音响起:“我明白了。替我谢过大哥。”

      魏康额上的青筋突地一跳,猛然想起今日回城时遇到的两个混混,提起李家公子半日输了千两白银之事。心下只略一琢磨,身后冷汗竟如瀑而下。

      他当下决断,再不敢有所隐瞒,回身匆匆锁了府门,深夜叩开了李雀的房门。

      李雀闻言,只垂着眸,双眸神色不定,半晌方从袖中取出那木人,紧紧将其攥在掌心,低声道:“叫李瑞来。”

      --

      季淮在房中等了许久,未等到姜凝,却将周府管家等了来。那中年的管家微躬着身子,面上看似十分恭顺,声音却极为冷硬疏离,只说了句“夫人唤你过去”。

      季淮微微点头,抬眼从他面上扫过,心中忽地察觉出一丝异样,道:“你抬起头。”

      魏康早已认定李瑞暗害了周愉山,闻言紧紧攥起拳,强忍着恨意,抬头对上了季淮的双眼。

      顷刻,那双眸之中克制的愤恨却像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季淮双眸微睁,倏忽间只觉得脑海轰然作响,腿脚突然一软,不自禁地向后退去两步。

      随即,赌场中的黑气再现。

      而此时,那团黑气已然有了半人高的形体和四肢,宛如幼童一般从李瑞身体里挣脱而出。那黑气竟有五官,回头咧嘴朝着季淮龇牙一笑,转身朝魏康猛然扑去。

      须臾,只见魏康被黑气吞噬,七窍中瞬间涌出滚滚黑烟。那黑气化的幼童见状,“呀”地欢叫一声,轻盈地跳上了魏康的肩膀,抱住他的脑袋,表情贪婪而餍足,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七窍生出的黑烟。

      季淮心下一阵恶寒,不顾手腕上红绳阵阵的灼热,抬手朝那团黑气挥去。腕间红线荧荧一闪,那团幼童见状,抬头朝他咧嘴大笑起来,顷刻便消失无踪。

      只听“啪”一声脆响,魏康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季淮,脸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浅红的掌印。

      季淮冷着脸,手掌微微一抖,心中:......

      半晌,他故作凶狠地找补道:“没有眼力见的狗东西,大半夜竟敢打扰小爷休息!”

      “——是我让他来的。”

      季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李雀此时已重新梳洗齐整,婷婷袅袅地站在藤蔓萋萋的院门下。

      她虽脸色仍然苍白,比起刚回府时的失魂落魄而言,已然精神了不少。李雀一手垂在宽大的衣袖中,一手中握着只小巧的木人,平静地盯着他。

      “李瑞,你凭什么打他?”李雀突然嘲弄地笑开,轻声道“你不会以为,这个周家只要你姐夫不在了,便轮到你来做主了吧?”

      李雀苍白的面容隐在昏暗的月色里,冰冷的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恨意,穿透黑暗朝季淮涌来:“我来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无论使了如何下作的手段,终究也不会是你的——周家,永远不会姓李。我,也不会再做你的垫脚石。”

      她嘴角含着一抹讥笑,缓步上前,抬手将木人猛地甩落在季淮脚边,轻声道:“这是母亲叫你买的罢?按她老家的传统,娘舅给未出世的外甥雕刻木人,可保佑孩子平安健康。”

      “呵!你向来不学无术、无情无义,又如何会雕刻什么木人?李瑞......这三年来听母亲的话与我装模作样,真是辛苦你了。”

      季淮垂下眸,望着地上的木人,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他俯身欲将木人拾起,却见李雀上前一步,一脚将其踩住——

      她也弯下身来,用极其轻微的气声道:“李瑞,我再问你一句。周愉山,是不是你害的?”

      季淮双手一颤,手腕上的红线刹那变得无比滚烫,危险的气息在那一刻迅速布满了全身。

      他抬头望向李雀,突然间意识到,或许这次,不管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李雀嘴角挂着一丝复杂而漠然的笑意。她的双目空洞,里面映出那个皮肤黝黑而神情呆滞的少年。少年愣愣得望着她,嘴巴开了又合,重复几次后,才缓缓道:“......是。”

      李雀点了点头,勾起嘴角,冷声道:“好。好。好。”

      宽大的衣袖下,锐利的寒光一闪而过。李雀的双眸逐渐变得血红,她扬起手,掌心是一根七寸长的断箭,箭头尖利,寒光簌簌——赫然就是周愉山遇袭时所中的那支!

      一声尖叫响起,回头望去,却是赵氏站在院外,瞋目裂眦。

      “小雀!你做什么!他是你弟弟!”

      赵氏疾步而来,一把将李瑞护在身后。季淮恍然间只觉天旋地转,又见那团黑气从自己体内钻出,朝着心智大乱的李雀猛扑去!

      “当心!”季淮恍惚间大喝出声,却已阻止不及。

      除他之外,在场没人看得见黑气。那幼童便转脸来朝他嘻嘻一笑,张开双臂扑向李雀怀中。

      李雀后退两步,尖声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杀了人,我是在教他血债血偿的道理!你身为母亲,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生生养出一个杀人凶手!”

      赵氏闻言一愣,低头望着怀中的儿子,颤声道:“杀人......杀人?你杀了谁?你杀人做什么啊!”

      李雀低低地讥笑一声,喃喃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呢?”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重新在季淮身上聚焦。刹那间,身后黑气大作。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稚儿毛骨悚然的啼哭,李雀眉心一动,扬手朝季淮刺来!

      “哧——”利箭劈开血肉。

      天色漆黑,月色不见。

      空中形成实体的黑气猛地壮大,娇笑着扑向李雀的腹中,仿佛一个稚弱的婴孩重新回归了温暖的母体。

      鲜血飚溅,无知无觉的李雀缓缓松开了颤抖的双手。

      她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断箭几乎透体而过。

      赵氏扑倒在李瑞身上,鲜血顺着她脖颈的断箭汩汩滚落,她努力睁大了双眼,瞳孔痛苦地颤抖着,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

      李雀定定地望着赵氏开合的双唇,鲜血正从母亲的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她仿佛想说什么,但半点声音都再难发出,生命正从她的身上难以遏制地流逝。

      李雀呆呆地看着她,眼眶中忽然滚落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半晌,赵氏眼中神光逐渐暗淡,喉咙中痛苦地喘息声渐停,身体也停止了痛苦的颤抖。

      赵氏死了。

      这个一生为了子女和生计奔波的女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一双儿女手中。

      季淮将她缓缓放躺在地上。天空中的黑气已经消散,明月再次显现出柔和的光芒。初秋的空气中散开一抹悠长的桂香,在那满苑的血气中透出丝哀伤的柔婉。

      人去桂花落,复归明月中。

      赵氏的魂魄飘飘荡荡地从躯体中浮空而起,她愣愣地望着李雀的身影,眼中突然滚落下泪来。

      赵氏哽咽着,轻声道:“小雀......对不起呀......娘实在是对不起你啊。”

      赵氏的魂魄在荒凉的园中茫然地徘徊片刻,最终痛苦地佝偻起身子,穿过爬满藤蔓的拱门,朝着无边的黑暗走去。

      门外,一个小小的的餐盒砸落在地,深褐色的汤药从破碎的瓷碗中流淌而出。

      是一碗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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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高岭之花甘做替身》已开!欢迎大家移步隔壁康康(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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