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木湮

24、问过寂寞

　　7-3问过寂寞
　　城市里少了一个两个人会不会很空？
　　会。
　　这个是莫时音的答案。普通的熟人其实都是另外一种地标，有了熟人，城市才对一个人有意义。苏谌和林珞这一走了，她觉得这个城市变得很空，鼻子塞住了，头疼，心里很想念。

　　一上班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小朱站在桌子旁一边递过纸巾一边笑，“八成是有人在骂你，不然就是有人在想你。”
　　莫时音狼狈地对付鼻子，清干净了妆容就还嘴，“什么谬论。”

　　这时候，他们的头张巍和王远一起走了进来。大头小头一并驾到，整个办公室里空气嗖的肃穆冷清，温度都低了几度。是个人都装着忙碌的样子——低头打字的把键盘敲得仿佛大雨降临，正在和客户联系的对着听筒专业、亲切一样不缺；小朱也忙装着过来拿文件，匆匆走开之前就顺走了莫时音桌上一叠白纸，莫时音顿时觉着好笑，抿着嘴低头做事。

　　王远眼尖，看见莫时音手边一盒抽纸，两眼通红，还可怜兮兮地对着电脑打字。他一时心里不舍得，大步流星走过来，张巍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莫时音眼角余光看见他过来，随着他的脚步一路怨念着顺便冷汗涔涔，手上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低头只装作不知，希望他过来的对象不是自己。可惜，那两只做工讲究的黑色皮鞋就端正地停在她脚边，她耳朵里清清楚楚听见王远关心地问，“小莫，感冒了？”
　　这可不是私下里和王远打交道。大领导开口，不答会死，莫时音马上抬头应答，嘴上硬撑，“没有没有，不过还是，谢谢王处关心。”
　　不过，感冒病毒不大配合她，她立即又觉着鼻子里酸酸的，忍都忍不住，只来得及抽了一张纸巾遮住，又是一个喷嚏，她尴尬万分。可怜张巍也是尴尬万分，“啊呀，小莫，真是病了，不要逞强嘛。”

　　王远脸上想笑，忍着没笑出来。他也不多话，看了张巍一眼，不知道在对谁说，“请假吧。”
　　张巍心领神会，“对对对，我们也是要人性化管理的，让客户看见我们员工这么辛苦，也是很不好的嘛。”

　　莫时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了家。他们张头在她走之前，旁敲侧击了一番她和王远的关系，莫时音来了个装傻不知，她装的倒是蛮像的，不过张巍半信半疑。王远平日里对手下狠惯了，哪里有这么春风拂面的时候了。但是，他看看莫时音年轻澄澈的脸，又看不出什么花俏来？难道是临时觉得小丫头有趣可爱，还是王处今天心情特别、良好，再不然，最近真的要走人性化管理的路线了？不可能的嘛……
　　不管怎样，人他是不敢留在办公室里了，大笔一挥，干脆批了三天病假，一直放到下周一。连着周末一共五天，这感冒总该好了吧？老张也是头疼。

　　莫时音浑身发冷，一到家开大了暖气。小柴这几天寂寞死了，看她回来了很兴奋，从电视机前的垫子上跳下来，亲热地叫着扑到她脚边欢腾，尾巴抡圆了摇，小舌头隔着拖鞋软软地舔着她的脚丫。她之前在银行里还觉着没什么，现在只觉得有气没力，想着抱小柴一下，蹲下去手都抬不起来，她手上无力，轻软地摸摸小柴，“柴柴要乖哦，小莫生病了，没有力气。”
　　小柴一向极通人性，听懂了，就再舔舔她，自己摇摇摆摆走回窝里，两只溜黑的眼睛湿润地瞧着她。

　　她记着往小柴的饭碗水盆里加了食水，液晶电视调了个好看点的频道，摸摸它，自己喝了一杯子橙汁和着药吃了，然后就昏昏沉沉上楼爬到了被窝里，一路睡到傍晚。
　　下班时间，苏谌林珞照例一个电话过来，她睁了一下眼，草草答了两句收了线。可是那两只听着她的声音不对头，又追了个电话过来，莫时音只想着睡觉，匆匆应付了那边，只说没什么，不过是上头大发善心，给了三天病假。她笑着说，“这下赚了，一直放到周末，搞不好你们都回来了。”
　　林珞大叫：“哪里，张蒙他们说这次可要玩上一个月，学校里开假了才走。哇赛，好爽——”
　　苏谌：“林珞你给我闭嘴。”他接着问莫时音，“小莫，你到底怎么样？要不要我们这两天飞回去。”
　　“哪里这么娇气了？什么病嘛，病毒感冒么，等你们飞过来，我都好了。”

　　苏谌看着随便实则精明，一路追着她问，从吃了什么药，到吃了什么饭食蔬菜水果，为着让他们放心，莫时音只得打起精神一条一条临时瞎编着应付。好容易答了所有的无聊问题，才合上手机没有两分钟，那只铃声又响了。她有气无力地接起来，“苏谌，又怎么了啦？”
　　电话线路一片静默，莫时音口气虚弱快要崩溃，“别闹了。”

　　这次不是苏谌，是王远，他声音冷冷地问，“苏谌？不是你们房东么？”
　　莫时音脑袋已经是一片浆糊，“是啊……”
　　“吃过晚饭了？”
　　“还没。”
　　“午饭呢？”
　　“还没……太累了，等下去弄个粥吃。”
　　王远问：“你一个人？”

　　莫时音太阳穴那边隐隐作痛，“这几天算是。”
　　王远默然不予回应，她继续招供，“同住的室友去了外地。”说完望天翻了个白眼，这个人，真是有压迫感，受不了。
　　他哦了一声，这就掐了线。莫时音没反应过来，对着一片忙音发呆，什么嘛……

　　过了半个钟头，她就知道同事们传说的王处从来不说废话、不做没用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裹着一条毯子下来给敬爱的领导开门，那个上司黑着脸进来，三两下扫视了全屋，小柴从窝里冲出来，喔喔汪汪龇着小牙嗥叫了两声，不过来人不善气势逼人，上前一步，小柴到底胆小，吓了一跳又灰溜溜躲回莫时音的脚跟后头，狐假虎威地继续吼叫表示护卫。
　　莫时音看着小柴的孬样，不觉好笑死了。她拉紧毯子，轻声安抚了小柴，等它安静下来回了自己的棉胎，就对王远瞪了一眼，“呐，我们家的狗胆小，你别凶巴巴的吓坏人家。”
　　“你们家的狗？”
　　“朋友寄养的，养在我家里，怎么就不是我们家的狗了？”

　　王远一眼就发现小柴少了一只前腿，心里有些希奇，这只玛尔济斯品种还算纯粹，看上去淘气胆小臭屁又爱撒娇，但是绝对没有街头生存的本事，应该不会是街上捡来的流浪狗，而什么人会特意挑这么一只狗来养呢？不会是莫时音吧？他初步判断不是，但不是很确定。不过莫时音不提，他自然也清楚爱狗之人的心情，这些言谈区域很容易多说多错，他识趣地不做声。小柴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精打采地对着电视，王远看了一眼，更是有些诧异：“它还会看电视？”
　　“可不是。怎么，好奇怪呀？”

　　王远看着她明明病得脸青唇白，还斜着眉眼装凶恶，卷在灰蓝色毯子里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心里不知不觉软了，脸上带了三分笑意，又看了她一眼心里更软，口气温柔，嘴上哄着自己喜欢的人：“我带了吃的来。”
　　“我可没让你来。”莫时音病得头晕，心里其实想的是：你干嘛要来！她直直盯着他手上的大袋子，完全是不领情，还在问：“咦，王远，你今天没有应酬哦？”
　　王远苦笑，“不是很重要，推了。”
　　他自己到了餐桌边，袋子里的罐子盒子统统掏出来，就是一场清粥盛筵。

　　小菜酱菜装在一只大大的盒子里，清清爽爽一格一格各色分开。再往外拿的就是一罐罐的粥品——瑶柱炖的老火白粥，皮蛋瘦肉粥，艇仔粥，生菜鱼片粥，腐竹白果粥，枸杞山药老鸭粥等等等等，这还是咸的，还有两样甜粥，黑米桂花粥，紫番薯绿豆粥，加起来七七八八地堆了一桌子，都装在手掌心大的小罐子里。外卖罐子上餐厅的Logo刺到了莫时音的眼睛，她暗骂：果然是他的风格，好奢侈。

　　王远急急忙忙摆好了东西，转身，看见莫时音还一脸寻晦气的表情伫在一旁，他无奈，伸手把她按在椅子上，拿黑色塑胶勺子塞到她手里，“小莫，不要这样，呐，吃一点。都病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莫时音抬手找了一罐粥过来，一边赌气：“老是装着很成熟的样子，你很成熟么，哪里比我成熟了……咦，怎么没有油条？”
　　气息奄奄了还要吃油腻的东西，王远听见了只当没听见。

　　他看她开始吃了，自己也坐下来，随便拿过一罐粥，问：“你吃的哪一种？”
　　“腐竹白果，你咧？”
　　她脑袋伸过来看，王远挑的是一罐清淡的南瓜粥，她叫道：“呀，看，其他都浪费了，这两种这么简单，家里都可以煮的么？”

　　“给你吃的，怎么会浪费？”他眉眼不动，对她说，“好啦，别废话，来，吃点小菜。够不够？”
　　“够了够了。”莫时音皱眉，边吃边嘟囔，“你买东西，点菜，从来就没有不够的时候。省点钱吧，王远，你的工资虽然高，也经不起天天这么来啊。”
　　“以后不要这么浪费了。”

　　王远不禁笑了出来，记不得究竟有几年没有听到哪个女生对他说这句话了，他心里温软，只怕莫时音这时让他把财产全部上缴，他都会乖乖一张张卡统统掏出来，报上密码。这个，事后肯定是会后悔的，不过，一时一刻一个心情，现在，他的手只想伸过去拉住她，不过，不行，他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提醒自己。
　　“好。”他说。
　　“我才不信了。”
　　他自己也不信。一个女人他再爱，怎么可能改变他？笑话！

　　“好吃么？”
　　“好吃，不过……”她太放松，说溜了，紧急刹车。
　　“不过什么？”
　　不过，没有苏谌做的好吃，餐馆里的饭食再是精致，都没有他做的好。苏谌做的连最简单的老火白粥都特别好吃，清淡安静的comfort food，莫时音从小就没有指望过的家里饭菜的味道，糊糊粘粘的吃下去，会一直暖到手指尖头皮表层。她有时都非常疑惑像苏谌个画油画又是那样家庭出来的怎么那么会做吃的。

　　她不知道她自己笑得多甜蜜，也没发觉身边的男人已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等她回神，王远问：“在想什么？”
　　莫时音用勺子搅了搅罐子里的粥，随便诌了个没谱的：“没有，就是想起以前吃过的一家店。”
　　“什么店，让你这么惦记。”
　　“可不是，不过就是一家街边小店，粥铺，专门卖粥的，之前吃过……”她看了他一眼，心想别又要问地址吧？哎，多半就会，她赶紧加了一句，“后来，那个老板不做了，关门大吉。”
　　“瞎扯。”
　　莫时音心虚得紧，这人怎么这么厉害呵，她匆忙吞了一口粥，含糊着反驳：“切，你太多疑了吧，什么人都不信。”
　　王远看她的那一眼，意味深长，莫时音心里七上八下，骂：估计就是这么糊弄客户的……
　　他说：“我信你，不代表信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