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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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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熄了火,船头靠在那艘风雨飘摇的小木船船尾,从船舱里抱起她。河水那么冷,她的身体却是滚烫的,脸色惨白,发紫的嘴唇干裂,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
调转船头,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巨大的惯性差点让船整个翻倒,不到一小时的距离此时变得那么遥远,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只是他在接到她之前不敢去想。
破伤风,消炎药,葡萄糖……兵早就叫了医生,他却执意要亲自给她洗澡。
头发里全是沙子,身上也被泥浆打磨了一遍,重掉那层脏兮兮的壳,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手掌摸出了茧子,还有未结痂的伤口,这种小伤带来的刺痛比伤筋动骨还要难以忍受,十指连心,他没敢用肥皂,一遍遍用清水重刷她手上的水泡。
脚更不必说,磨破的水泡层叠在脚掌上,右脚大拇指的指甲断了一半。昏迷中的她偶尔发出一阵呻吟,像细密的针落在他的心上。
亲密的时候,她偶尔会踩着他的胸口,实际上她一点都不像个女人。皮肤被晒得黝黑,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四肢,腹部是紧实的肌肉,胳膊腿都很有力量。
他擦干她的身体,又为她换上自己的衣服,一件白色的背心和一条他的短裤。
“外伤,发热,可能还有一些感染和炎症,”医生很快做出了诊断,“腰部应该是擦伤,很幸运。”的确,如果子弹再偏一点她就没命了。
他把厚厚的橄榄油涂在她干裂的唇上,近距离地数她鼻梁和眼下的小雀斑。台灯下,她的呼吸趋于平稳,他却一点睡意都无。
第一次见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呢。
和阿远回到庄园,他安排老庄去打扫战场,除了被偷走的粮食和金子,老庄还领回来一个女孩和一个小包袱。
“在衣柜里,睡着了,”老庄说,“问她叫什么,从哪儿来,却说都不记得了。”
他有些为难,没有杀孩子的先例,更别提还是个女孩。
“是叫人送回去?”老庄在试探,“还是?”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立刻被他制止,“先吃饭吧。”
女孩盯着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果是在演戏,装作不记得,那她的演技就太好了。他不至于害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招呼她坐下。
“要不,送到庙里?”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还没做出决定,老庄的建议很妥帖,母亲前不久才出家,倒是可以把她安置在那里。
他很快把女孩忘到脑后,那几年正是矿业开采火热的时候,拉矿的货车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从采矿场运出大石头,换回来一叠一叠的钞票。
声色犬马中,他不太理解母亲的选择,那段时间他完全沉溺在享乐中,直到有一天女孩再次出现。
“她会说当地的语言,还懂英文,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她留在园子里做点事。”
老庄的安排他没反对,到了月底看到经她手整理后的账册,又请了一位老师指导她数学和英文。
玩得再花,他也会定期去训练场,竟又在那里遇见了女孩,长发盘在头顶,学着师父的姿势练习摔角。
“来,”他弯腰屈腿,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我来教你。”
他只当她是好奇,想试试,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来训练场的频率还高。归功于父亲定下的规矩,蒋家的训练场不分年龄性别,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训练。
他一次次把她掀翻在地,她却一次次爬起来,不知疲倦地向他发起进攻。
八年的时间飞逝,她长成了一个女人,欲望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他记不清,只记得第一次她懵懂地默默承受。然后从那一天起,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照做,顺从的姿态让他觉得无聊,于是不断采取幼稚的行动,想要唤起她身体里的野性,那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只要她平安、安稳地呆在他身边,再也不要乱跑。他会娶她,办一场和筝一样盛大的婚礼,然后生几个孩子,所有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不是么?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再次醒来她不在身边,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下了床,揉了揉眼睛。午后的热风从窗外吹进来,雨过天晴。
他走到卫生间,靠着门,浴帘拉了一半,她背对着他冲洗身体。未愈合的伤口沾了水,一定很痛,她不时发出嘶嘶声,像一条小蛇。
他也干脆脱掉衣服,打算冲个凉,水果然是冷的,她转头看见他,没有表情,很平静,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可灵感转瞬即逝,再也抓不住。
“我来晚了,”他清了清嗓子,“昨天,”应该是前天了,“你在哪儿等我的?”
她拧干头发,发尾还有细小的砂砾,“没关系。”她不怪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正打算离开,却被紧紧抓住手腕。
他的唇贴过来,有水流到口中,还有一种烟草味的苦涩。温柔的亲吻,细密的爱抚,她身体里的火也被点燃了,蹲下来张开嘴,却又被拉起来。
“算了,”他关掉水,抓起一旁的浴巾裹住她,“等你好点了吧。”
等他收拾完自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昨天筝叫人送来的一套女装。
“吃完饭,我想去趟北市场。”她说,然后把整个过程一字不差地讲给他听。“是那个男人给了我吃的,多亏他留下的灯和哨子。”
“他是中国人?”他心中已有了些盘算,“宋平抓的也是中国人?”
“是,”她没说小胡子的名字,也没提身份,“可能是偷渡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总归是要去谢谢他。”
“这年头还有从那边往这边偷渡的,”他嗤笑了一声,搂住她的肩往自己怀里带,“都听你的。”
她笑笑,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到南方,他是回家,她却是去告别的。
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在西边的天空投下暗紫色的阴影,他没叫人跟着,只有他们俩,她熟练在市场里穿梭,和天气有关,今天的市场又变得熙熙攘攘,第三个过道,摆着红毛丹的位置变成了一家熟食店,立着的竹竿上挂着熏肉,她扭头看他。
“怎么了?”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问问你要找的人还在不在。”
“这里卖红毛丹的高个男人呢?”她急切地对摊主,一个胖胖的当地大婶比划着,“还有个小女孩,大大的眼睛。”
怕人听不懂,她又用当地语言快速重复了一遍。
大婶脸上的疑惑变成了笑容,“我家店开了很多年,从这个市场开了就在这里,你说的男人、红毛丹,从来没有。”
她环视四周,的确没有买水果的,芭乐、蜜瓜、芒果都集中在市场入口那一片摊位。
“哎,”他刚点着烟,还没顾上抽一口。
“走。”她拽着他,在外面她甚少这样主动,和他有肌肤之亲。
三十岁的人了,被这样一个小动作撩动,他吸了口烟,满足地吐出烟圈。
穿过一整个市场,从后门往河堤走,多是市场的摊贩租住或自建的矮房,只过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她烧糊涂了也不会那么健忘。
站在那扇门前,刚要敲,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驼背的老头端着一盆腥臭的水出来,“找谁?”
她这下确定那人是真的走了,不需要她感谢,也不需要她知晓更多。
老人把污水倒在屋后的河道里,他站在不远处的公路边,见她垂头丧气回来,笑道,“你的救命恩人不会是那个老头吧?”
一路上她都没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开车的是阿清的人,他也不好多问,耐着性子哄,“好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也许人家今天有事,或者下一次咱们来的时候再找找。”
他没说可能是她记错了,或者压根就是幻觉。她认命地点点头,伤还没完全好,脚底板的水泡有些被挑破了,每走一步都痛得不行,渐渐就痛得麻木了。
要道谢的不止这一个,还有阿筝。她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去看阿筝的时候除了担忧还有一丝愧疚。
背叛还有欺骗,她不是主谋,却无可辩驳地参与了这场剧变。
“云姐姐,”阿筝却还是用原来的称呼唤她,“你好些了么?昨天晚上你那个样子,吓死人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在最痛最绝望的黑夜也没有哭过,此时却被筝的关心打动,“筝,你还好么?你和我们一起去南方,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那里还有个女孩叫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去了,我们三个在一起……”
筝轻轻用手擦掉她的眼泪,可眼泪如同昨日的落雨,怎么也停不下来,“别为我担心,”说着她拿出一个小盒子,早就准备好的,递给她,“云姐姐,这些东西,我想只能交给你了。”
“是什么?”她打开那个四方的铁盒,里面是一个银质的平安锁,小婴儿戴的,还有几页纸。
“孩子的死,我也有错,”筝的话轻飘飘的,在赎自己的罪,“这个锁是满月的时候,玛兰寄过来的,小孩没有坟,我把这个留下了,还有她走之前写的信。”
她展开那几张纸,熟悉的娟秀的字迹,来自玛兰的女儿,模糊的泪眼几乎看不清她留下的遗言。
“妈妈,女儿要走了,女儿对不起您。如果有来生,我来做您的母亲……”
她失声痛哭,为一个从未相识,却命运相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