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文合集》苏烟台

111、第十三章

　　柚沐和宁西走在怒放的花田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画界修复的过程，刚进来时，她所画的景物依然呆板、僵硬、只有线条和颜色。但在宁西摸了摸之后，四周油然散发了生机，气味，温度，色彩都开始改变，从单薄的二维变成了三维，顺着他们走过的路一路变迁。

　　柚沐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宁西抬首注视天上的骄阳，画界虚幻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

　　从哪里开始说起，先从他还是人类的时候说起吧。

　　安琪有句话很有道理，没有人能预测未来的发展，这是对的。因为宁西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出生于某个星球的君主王朝时期，家境优渥，家族拥有爵位，手下开着全星最大的画廊，是皇帝宫廷的油画供应者。

　　又因母亲早逝，父亲仅有他一个独生子，对他爱若珠宝。宁西没有竞争对手也不需要去卷，待他成年，自然会继承父辈的头衔和家族产业，从无忧无虑的贵族公子变成无忧无虑的贵族老爷，人称宁西爵士。

　　家族做的是清高的艺术产业，宁西幼时的记忆就是经常有许多名流来家中做客，艺术家，画家，作家，音乐家，雕塑家。其中最多的还是画家，他的鼻尖总能嗅到特殊的油画颜料气味，看着那些人或癫或狂，大哭大笑，仅用一张白纸，就抵达缪斯之门。

　　无尽斑斓的色彩是他对“美”，最初的认知。

　　长大一些，宁西就和同龄的贵族小孩一起去上学，他们那批人相当阴盛阳衰，男女比例女性占了大多数。女孩子们天生早熟，知道自己以后的对象最好在同一个圈子里挑，而都是要继承家业抗大梁的人物，谁的脾气都不比谁能容忍。两个强硬派凑在一起恨不得天天吵架，相比之下他就很出挑。

　　奈何那些女孩也没发现，宁西不是好说话，他是懒得说话。他这人其实非常聪明心里有数，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他不和别人争，不代表他怕，更不代表他争不过。

　　所以宁西发现势头不对劲后学都懒得上了，反正该教的家庭教师都教了，他们说是上个学，其实就是去拓展社交圈，找理由见面聚会。

　　他回家美美睡觉，他爸也不管，家主都不说话其他人能说啥，何况宁西懒归懒办事没错过，真让他去办的业务都挺行的。社交圈观察了几年，不得不承认养继承人这事主要靠对方天赋，天生聪明兼备一流眼光的是少数。宁西这种不用教，自然就会，他们家画廊在他手上眼看就能继续美滋滋发扬光大，看热闹的散了散了。

　　之后宁西的生活就隐形又快乐，他的路线一直是闷声发大财，眼看同龄小伙伴各种作死，去冒险/挖宝藏/挑衅异常/造反/家族内斗，通通消消乐，宁西大门都不出天天睡觉，听其他人的死法和听天书一样。家族内部都开始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不作，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是二代最罕见的品格。

　　......唯一不好的是公子还不结婚，连个未婚妻都没有。

　　按当时社交圈的规矩，看对眼订婚，三个月就可以结婚了。宁西成年时他同龄人连着办婚礼，他连情人都不找，家族里的长辈就去和他爸催婚，他爸去问宁西，宁西说没感觉。

　　长辈立刻给他拿出一叠适龄女性联系方式让他去相亲，宁西避之不及，说等几年，再等几年。

　　结果没等几年他就死了。

　　他的死因说起来真不能怪宁西本人，事情的源头要说到他们家的业务上，画廊除了培养画家，收集古画文物也是一项专门的工作，手下的人有天发现了一幅非常古老的油画，美滋滋收回来，还没研究，人没了。

　　有人发现不对去找他，也没了。

　　连着没了一百三四十个人，那栋收集鉴定室大楼里的团队一夜被清空，电话紧急打到家族总部。宁西接起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请了当时负责特异事务处理的保护者，一起去楼内搜救。

　　毕竟给他家工作的下属不见了，他这个继承人难道看都不来看，老板不能这样当啊。

　　结果一进楼，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宁西身边的保护者几乎是瞬间消失了，宁西一抬头，看见那幅妖美扭曲色彩狰狞的画作，不可言状，不可明说，歪曲的线条张牙舞爪，如透出纸面般狠狠朝他扑来。

　　宁西一下头晕目眩，跪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直流。

　　待他擦干眼中的血缓过来时，发现四周一片漆黑，面前的线条组成了一只巨大的彩色眼睛，眼睛盯着他，发出咯咯的怪笑。

　　很好，很好，终于有个可以用的了，我很满意。

　　那只眼睛，是传说中的邪神。

　　说完整的邪神也不是，是某个邪神的一小撮精神体，但就算只有一小撮，也可以把当时的人们爆杀。祂寄托在画里，是因为祂发现这个界面的法则中，杰出的画作可以形成新的小世界，世界对邪神是大补品，祂想要。

　　再比喻一下就是，现实世界是一颗葡萄树，画作形成的画界是长出来的葡萄，但是刚刚出生的葡萄又酸又涩，需要花匠浇水施肥才能长得好。邪神只想吃葡萄，不想做费心的养护（指滋养画界）工作。

　　于是邪神想了个法子，找人来做。

　　祂给予了一点点力量给宁西，让宁西去做这个苦力活，选宁西的原因是其他人承受不了邪神的力量，一照面就死翘翘，宁西可以承受，原因未知。

　　宁西答应了，不答应能怎么办，邪神是在和他商量吗？

　　就留下来修补画界，一修就是一百年，从此与外界两隔。

　　一百多年，他就待在画里，变成了画中人。

　　承载了邪神力量的他，当然不是人类，也不是活人了。

　　但是邪神也没想到，宁西在完成了画界的滋养后，新生的画界会反馈一部分力量给他，一来二去，宁西的实力默默积攒，已经超出了祂的意料。

　　一百多年了，宁西觉得也差不多了。于是某天，他去捅了睡觉的邪神一刀。

　　快准狠，邪神还在做醒了吃葡萄的美梦，睁眼发现自己被蝼蚁单杀，那愤怒是难以言喻的，祂立刻就要打死宁西，可宁西已经和千千万万个画界绑定，在画界新生的意识看来，宁西（花匠）是照顾它们的爹，邪神（坏东西）是想吃它们的鬼，不帮爹难道帮鬼？

　　鬼赢了，它们都得被吃，谁也不想死。

　　于是那一仗打的天翻地覆，黑发的少年背后是千千万万幅色彩鲜艳喷涌的画作，面前是怒吼扭曲不可名状的艳丽线条，这一幕要是能被画下来，多少也得评个世界三大名画。

　　打的死去活来，最后的结果是宁西赢了。

　　他拼着大半画界破损重创邪神，吞了对方的力量。

　　宁西终于摆脱了邪神的桎梏，可以从画作中走出。但是他出来时发现，他认识的人，认识他的人，基本已经去世了。

　　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的同学朋友，他的......关于他的全部，都已经没有了直接的联系。

　　这就是他前段成为画中人岁月的始末。

　　“啊......我就知道。”宁西拿出手绢，无奈地递给柚沐，帮她擦了擦脸，“还要听吗？你已经哭得很厉害了，明天眼睛会肿哦。”

　　柚沐抽噎着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要听！我要听！”

　　她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与怜爱，宁西，这样好的宁西，可怜的宁西，他一个人孤身渡过了漫长的与邪神相伴的黑暗岁月，回来之后却发现家人都不在了......没有亲人朋友了......

　　那样的孤独，柚沐想一想就感到了深刻的绝望。

　　她突然想到什么，急促地问：“现在......有人要抓你吗？你是画中人，特异事务管理部会不会对你做什么？？”

　　原谅她的联想，毕竟在柚沐的角度看来，宁西的路子看着就很难被正常世界所接纳，那可是邪神，政府部门会不会想要抓他研究。

　　宁西：？

　　“我觉得他们不敢吧。”

　　“啊？？？？”

　　“看来我没和你说过，我来自【组织】。”宁西笑了一下，“就现在这些人的战斗力，打得过谁，他们连贪兽都处理不了。”

　　故事继续说，说到他是怎么加入组织的。

　　时间还是宁西刚击败邪神从画里解放的那天，他挑了幅画探出脑袋，正准备呼吸新鲜空气去现实世界，突然发现他面前站了几个人。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齐齐盯着他，其中一个金发男还有对巨大的白翅膀，手里握着个电锯对准他的头。

　　宁西：？？？

　　为首的少女盯着他看了几秒，失落地说：“什么啊，不是邪神吗。”

　　“感受到了气息跑过来，没想到已经打完了......那么小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宁西：......你们这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又是谁。

　　他忍不住吐槽道：“怎么还带翅膀的，天使讨伐邪神吗？”

　　“不，我是鸟人。”金发男收起武器，冷淡地说：“【组织】诚挚邀请你加入。”

　　“考虑一下吧，打败了邪神......虽然只是小撮精神体的小哥，现在有三位完整的邪神正在进攻我们界面，要是这一仗打输了，我们全星际万万亿人都得陪葬哦？世界直接毁灭哦？”

　　宁西：......
　　宁西：............

　　他瞠目结舌。

　　他原本还想伤感一下岁月的流逝遗憾一下熟人的死亡，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什么情况啊，一出来就匹配上世界毁灭这种档次的局，真不是匹配机制有问题？他要投诉！

　　对方没骗他，说了实话，实话就是这个界面堪称风水宝地，三个不同的完整·邪神都盯上了，不约而同对世界发起进攻，虽然现在暂时被挡在了法则壁外，但是不打赢，被吃是迟早的事。

　　组织的来历就是这个，一群提前发现不对的高战力人士连夜成立了紧急机构。他们要冲第一线对打邪神，星际各势力政府也陆陆续续觉察了，全世界暗里开了N次会，普通人不知道是因为没对外公布，怕引起动乱，毕竟说个不好听的，对邪神这种级别的对手，大部分人知道了也没啥用，全靠高战力怼。

　　宁西就很无语。

　　这要是别的事情，但凡轻松一点，容易一点，他都可以推脱，让别人做，反正也不只有他会。

　　可现在是邪神入侵，事关整个界面三十五万八千六百九十二颗星球万万亿人口的存活，所有的动物植物生物死物的存在全部压在这一战之间，输了就直接被吞吃连灵魂渣子都不剩下。宁西再懒也没法说不去救管它洪水滔天。

　　他加入了组织。

　　组织没有名字，老大懒得取，成员无所谓，随着他们的名声浩大，变成了他人口中【不可名状的组织】【不能说的存在】。

　　邪神之战足足打了八百年，以世界这边战力打到断层、组织内精英存活个位数为代价，杀死了两位邪神，重创一位逃跑，总体来说守卫成功，赢了。

　　八百年来，多少王朝更替，多少文明毁灭，各势力政府换了好几茬子，却只是邪神无限生涯中很正常的一次战斗时间，两个强大的邪神对打，往往可以打到星系从诞生到毁灭那么久。

　　八百年还算快的。

　　宁西在这一仗过程中主要负责后勤，他要做的就是不停的修补画界，他的画界是新诞生的小世界，宛如一个个诺亚方舟，如果主世界真的毁灭，可以把少部分人装在诺亚方舟里带走，虽然也很悬，但也是一丝希望。

　　没人会嫌诺亚方舟多，私下还有不少权贵希望宁西别的事别干了，多补点画界，原因自脑补。

　　但是他也上过很多次正面战场，因为同伴死的太快了，总有漏洞要人去补，以邪神的能力，没人牵制抬手一个星球GG，宁西必须上去拖着直到有人支援。

　　这一仗打完，所有人都很疲惫，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供上神坛，换了N届的新政府们沐浴焚香，拿着N手资料那叫一个虔诚，一个慌。

　　他们确实有慌的理由。

　　三个邪神，死了两个，一个跑了，那祂会不会回来？

　　如果回来，会不会带同伴一起来？

　　如果有，除了诸位大人谁挡的住？

　　虽然以宁西他们对邪神的研究觉得没可能，而且也加固了世界防御，但政府们不听，他们ptsd，说八百年大战太惨烈，战力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断层，邪神的力量如果是9或10，中间4到7的人基本死光了，剩下这批新的没上过战场的小孩只有1或者2，战战兢兢，照面就被清小兵一波带走。

　　政府们表示他们所有势力都愿意给钱，给资源，你们平时想干什么干什么，可以随时调动底下的部门，但是拜托，如果邪神真的回来，还是请上去怼着。

　　就好比花钱买保险，买的是安心，当然出事了也有用。

　　组织：......

　　行吧，随便你们。

　　说到底他们就是个自愿行为的民间组织，谁也没真把政府给的那点当回事，大哥我都是邪神级别的战力了钱有啥意义，资源又有啥意义。拿宁西举例，他是画中人执掌千万画界，想搞钱很难吗？想找个国家当个皇帝很难吗？你要是指望给点好处就让他007卖命那是做梦。

　　说句更不好听的，大家都好几百岁的人了，你们各大势力改朝换代的速度比我睡一觉的速度还快，谁在乎谁啊。

　　政府们是清楚这些的，越是清楚，越生怕人跑路，毕竟宁西他们可以换个界面另起炉灶，他们普通人类没法跑啊！

　　求求了，没人会管你们的，就时不时露个脸，让我们安心。

　　......行吧。

　　确实也没人敢管他们，因为死的邪神力量都被活下来的人分了，他们首领更是活活吞吃了一整个邪神，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三四成，在各大政府看来这不就等于行走的神明，凭空想象的神都有人拜，活神更得烧钱，这神还会真·保护人呢！

　　所以柚沐的担心纯属多余，她就算给相关部门举报，对方一听是宁西，估计晕都得晕。

　　我何德何能能管一个正面怼邪神怼赢的家伙，赌上我全星球的户口本吗？

　　事情忙完了，可以休假了，宁西却反而不太想融入现实世界了，几百年一晃而过，他大部分精力都在保命和保全世界的命，现在放松了，他却只想在画里静静地待着，睡觉，休息，喝喝茶看看书。

　　于是他某天，在某学院的画里休息，被一个爱哭的小姑娘惊醒了。

　　这就是新故事的开端。

　　宁西讲完这些，平静地看向柚沐，不可否认，他把这些藏在心头的故事说出来就感到了轻松，他很久没有对人倾吐过他的过去，可能潜意识也觉得是不详的，不舒服的东西。

　　他早就不再是人类，被封进画中之后，吞噬杀死了邪神之后，他和普通人有了不可逾越的沟壑，也只有同样的同伴能理解他的异常。

　　他是画中人，也只能是画中人。

　　出乎宁西的意料，柚沐听完这些之后，表情却缓缓沉静了下来，虽然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但是她的眼眸亮彻如水晶。

　　回荡着温柔的、悲伤的、爱恋的光。

　　宁西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她。

　　“......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有的。”柚沐擦了擦脸，牵起他的手，轻声说：“可以和我交往吗？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宁西：！？

　　他一双暗紫宝石样的眼睛忽地睁大了，有点像懵懵的猫，当场表演了一个瞠目结舌。

　　心脏被用力的按压了一下，凶猛地跳起来，宁西难得十分卡顿，顿了好半天说：“你这个，不是，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我不是说拒绝，你为什么......”

　　“因为。”柚沐说，“我发现你需要我。”

　　她踮起脚尖，像宁西之前对她那样，抬手遮住了宁西的眼睛，长卷的睫毛在掌心轻轻颤抖。

　　“我一直很自卑，觉得我什么都帮不上你，你这么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老实说我也想不到。”
　　“但是宁西。”柚沐笑着流出了泪，她慢慢说：“我发现你并不快乐。”

　　成为画中人之后，本能地封锁自己，不想要和外界过多接触，就像当初的她一样，拒绝了一切新的可能，拒绝了产生新的交集。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分享给你，我想要与你分享新的画展、街边的美食、我的家人和朋友、学校藏着美丽景色的角落。我想成为更优秀的画家分担你的工作，你说是画界对吗，未来很多年，我可以和你一起修补它们，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做，你是不是就会轻松一些呢？”

　　“我意识到，我有可以帮助你的地方，我想要让你快乐，我能够做到，那么——我为什么不做？”

　　“......可是。”宁西开口说，他眼中带着深深的不解，注视柚沐好像在注视一幅看不懂的画：“......你不会后悔吗？”

　　如果选择和他成为一样的画中人，那就等于与普通人分开，踏入了怪物与异常的世界。

　　“不会的。”柚沐轻声说，“因为我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