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文合集》苏烟台

108、第十章

　　柚沐宛如做梦一样。

　　她整个人都晕乎乎地，从宁西朝她伸出手开始，就一直处于超级不真实的氛围之中，这难道不是梦吗？啊啊啊？暗恋的对象邀请她出去玩，还牵手？

　　牵手！！！！

　　柚沐头晕目眩了，她忍不住又低头看了好几眼和宁西交握的手，是真的耶！他们牵手了！

　　宁西的说法是：“以免你迷失在......”后面的柚沐没听进去，她的关注点全部在肢体行为上了，奢望那份温度长久地保留。

　　宁西，宁西，宁西。

　　好喜欢宁西。

　　甜蜜鼓胀的心情被越吹越大，“砰”地一声炸开，飞溅了满世界斑斓的彩色系带，明媚的，快乐的，围着她不断地起舞。

　　柚沐悄悄地，轻轻地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得到真实的反馈后，她反而更难相信了。

　　呜呜呜啊啊啊！谁来教教她！怎么开展下一步!
　　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又是慌张又是喜悦，柚沐沉浸在思绪里，都没注意到宁西的操作，直到对方问她：“准备好了吗？”她才本能点了头。

　　下一刻，她就被拉进了画里。

　　一只柔软温热的手遮住了柚沐的眼睛，带着淡香。

　　“别怕。”宁西简短地说：“很快就好。”

　　他担心对方因为黑暗昏过去，事实证明这担心纯属多余，柚沐就算昏过去也是因为激动过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淡香和淡淡的温度，她想尖叫。

　　直到宁西把手放下，柚沐心里还充满了遗憾。

　　接着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眼前焕然一新。

　　这是......哪里？

　　面前是个庞大的、宽敞的空间，脚下踩的地面是异于毛绒地毯的奇怪的柔软，天花板很高很高，房间的光非常暗，只有几根小小的蜡烛点着，空气里涌动着咸甜的、植物与盐混合的熏香。四周非常地空旷，柚沐没有感受到任何物品。

　　除了远处摆着的一张小桌，两个板凳。

　　要不是宁西握着她的手，这个场景很容易引发她不好的回忆，可是因为宁西平静地站在她身边，柚沐又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对黑暗和封闭的恐惧来源于对伤害的想象，但宁西，她相信他不会害她，她是安全的。

　　宁西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无声松了口气，接着说：“你看这个。”

　　他把她带到桌子边坐下，旁边似乎是墙壁，宁西轻轻敲了敲，接着窗帘升起，几个清澈透明的圆洞出现在柚沐眼前，非常地大，她朝外面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是鱼！

　　外面也黑黑的，光线不强，但时不时有闪光的东西亮起，柚沐在间隙中看清了外界的事物，一群群月亮般的银鱼成群结队地游过，它们身上的星点闪耀着蓝宝石般的光芒，长长的尾巴像少女的婚纱般轻盈迷人。又有红红黄黄的珊瑚石礁，深蓝浅绿的海藻水草，一只粗大布满吸盘的触手从洞穴中探出，喷出一蓬黑雾。

　　碧绿的大龟轻摆四肢，从奇形怪状的怪鱼中游过，那些怪鱼有些丑的离谱，有些又有种奇怪的诡谲美感。身上的鳞片忽明忽暗，如华丽至极的雕花银盔甲。

　　这是，这是......深海！

　　柚沐脑子轰隆一声，她下意识问宁西：“我们是在船里吗？”

　　宁西挑眉，摇摇头。

　　“你摸一摸墙。”

　　柚沐闻言试探着伸手抚摸墙壁，柔软，有弹性的触感，还有跳动？？这，这不是死物！

　　深海、活动的窗户、温热的墙、小桌与两张小凳......一道灵光突然闪过柚沐的脑海，她脱口而出：“金·史蒂文！《深海的鲸鱼》！”

　　宁西咽下了点破真相的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不错。”

　　《深海的鲸鱼》是幻想风格画家金·史蒂文的代表作，画面为鲸鱼内部，被当作空旷的旅行舱，旅客可以坐在靠窗的板凳上，透过鲸鱼身上的小洞注视外界的深海景色，在游艇尚未发明的年代，这代表人类对海洋探索的渴望。

　　柚沐：“天啊！”

　　她语无伦次，难以流畅的说话：“我，我们是在这幅画里面吗？这是你的能力？画界？”

　　宁西开始给她解释。

　　画界，顾名思义是画生成的世界，在宁西这个画中人通过力量滋养，让画界活过来后，他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自如地穿梭在里面，甚至能带柚沐进来。世界的细节会被自动补全，比如说《深海的鲸鱼》原作通过窗，只能看见几个僵硬的海景点，但现在他们可以流畅地游览整片大海。

　　“鲸鱼会从深海游到浅海，绕整个海洋转一圈，风景很好看，所以想带你来看看。”宁西莞尔道，“算是个旅游线路吧。”

　　他又把手伸进虚空中，摸了一会，抽出来几个漆花描金黑箱笼，打开，里面是青花瓷小碗装的糖蒸酥酪，精巧翠绿的玫瑰酥，杏仁咸肉月饼，粉糯桃花晶糕，还有两个玻璃蓝壁杯装满了冷葡萄汁，如剔透的夜间水晶。

　　宁西一盘盘放在柚沐面前：“吃吧，不喜欢我再去拿点，想吃菜也可以点。”

　　柚沐怔怔的：“这也是......画吗？”

　　“对。”

　　“那我之前......”

　　“你之前不是进来过一回画界吗。”宁西说，“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记得吧？裴度《下午茶三刻二分》。”

　　柚沐当然记得。

　　红蓝相间的嵌花玻璃玫瑰窗，精美的下午茶点心，燃烧烛火之后睡莲般的美少年，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

　　柚沐突然深刻地意识到了，她有多么好运，又有多么浪漫。

　　提起那个时候......

　　“宁西。”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

　　很胆小？很软弱？

　　宁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下，读懂了弦外之音。

　　回想起了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他被哭声吵醒，忍不住出来看了下，就看见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直挺挺向后倒去，身影如凋零的蔷薇花瓣，她脸上满是泪痕，却偏偏有一种绝望的，不肯服输的自我毁灭之情。

　　“其实。”他说，“我倒是没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还认为她某种程度上很厉害。

　　一开始是意外，后来是无可奈何，但到如今，确实是得承认，他对眼前这位女孩有不一样的关注和在意，甚至不是因为她的天赋。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其实心中也许模糊有了答案。

　　柚沐：！！！

　　她的心跳一时大起大落，难以控制，又想说点什么，被宁西用玫瑰酥堵住了嘴：“吃点东西吧你。”

　　柚沐：“呜呜呜！”好的！

　　她努力吃东西，腮帮子像小仓鼠一样鼓鼓囊囊，这时鲸鱼游向了光线明亮一些的海域，就有明蓝浅柔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

　　柚沐有一张陶瓷般娇小精致的桃心脸，小小的鼻子和嘴巴，大而圆的剔透黑眼睛，睫毛总带点湿漉漉的卷翘。她的头发也软软绒绒的，在苹果绿贝雷帽和小马甲的装饰下，越发显得像橱窗里展示的娃娃女孩。

　　非常年轻，非常可爱，几乎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宁西看着她，微微有些出神，他很少关注女性的相貌长相，一是因为尊重，二则是也确实不太在意。同窗时期日日相处的女同学现在只留下了模糊的轮廓，记忆稀疏，近乎白纸。可他如今闭上眼睛，却可以完整还原出柚沐的面容。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宁西突然有些头疼，老实说，他发现自己一天内受到八十封情书要回二十四万字感谢信时，都没这么为难。

　　他可是画中人，是备受诅咒的......不详之人啊。

　　柚沐努力咽下食物，甜甜的，很好吃，但她的心思不在上面，她又开口道：“宁西，你今天不是问我中学时期的事情吗。”

　　宁西回神：“嗯，不想说也没事。”

　　柚沐摇摇头：“你的话没关系的。”

　　事情本身不复杂。

　　她中学时曾经被报复社会的劫匪挟持，总体事件不需要细说，但事情解决后，柚沐开始怕黑，怕封闭的地方，总感觉会被伤害，被人指指点点。

　　她对画画也开始变得不自信，甚至畏惧，最后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

　　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但是柚沐学习的时光有一大段被毁的不成样子，还落下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她害怕，害怕封闭，害怕独处，她甚至不敢主动和其他人社交，都是当年后遗症的恶果。

　　柚沐说起这些已经很平静，她望着窗外美丽的蓝光，安静地回忆起那个黑暗的房间，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一切如梦魇般的过往，一直沉默阴冷堆积在心头。

　　抓住破绽，就会卷土重来。

　　宁西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了，指节活动了几下。

　　要是熟人在，会发现他罕见地生气了。

　　宁西性格相当懒散，也平易近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整个组织乃至异常里最好相处的类型，但是他要是动了真怒，最好还是远着点。

　　他只是懒得做事，不是不能做。

　　宁西问：“那家伙已经死了？”

　　真是令人遗憾的消息。

　　柚沐老实地说：“是的。”

　　在得知对方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后，柚沐既没有解脱也没有释然，她只觉得茫然。

　　罪魁祸首不在了，她却依然备受心理折磨的困扰，画地为牢，难以走出。她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却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

　　她好像被绳子牵着的鸟，绳子断掉了，却也不会飞了。

　　宁西凝视着她。

　　“我明白了。”

　　他又换了个问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会怕黑吗？”

　　这其实是他选这副画的理由之一，他想试着帮助柚沐克服心理上的障碍。

　　柚沐：“嗯......我，我不太确定......”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觉察到，有宁西在的时候，那萦绕的安心感，格外特别。

　　“那试试？”

　　“好。”

　　宁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一盏，两盏，点燃的蜡烛悄悄熄灭，窗外的景色也无声无息变得漆黑，黑暗充斥了鲸鱼的船舱，只有幽远的，漫长空灵的鲸吟在窗外响彻，震起海水道道涟漪。

　　一切都黑了。

　　柚沐在这样的黑暗里，轻轻地，微微地发起抖了，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眼中静静流下，她握紧了少年修长的手，仿佛握住了暗中唯一的光源。

　　“怎样？”

　　宁西轻轻地，格外温柔地问。

　　柚沐摇摇头，又点点头。

　　“如果是你在的话......”她叹息一般轻缓沙哑地说，“我依然会害怕，但我更害怕你不在。”

　　我害怕失去你。

　　这份恐惧压倒了过往的全部，压倒了所有的梦魇。成为了让她保持理智、坚强地重新起立的动力。

　　宁西。

　　不要松手，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