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8、第八章

　　厨房里热气蒸腾，灶台前忙忙碌碌，给这没什么人气的房子平添了几分生活气。
　　把早上洗好的西红柿切块，土豆切丝，从冰箱里拿两个鸡蛋，不过十来分钟，一个西红柿炒蛋外加一个酸辣土豆丝就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把紫菜包撕开，煮了一小碗紫菜汤。

　　李想小口小口喝着汤，脸突然扭曲，他想压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可到底没压住，刚冲姜黎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不过片刻就冲进厕所，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接过紧随而来的姜黎手中的白水猛喝两口。
　　“没事。”李想冲姜黎勉强笑笑，“下午吃饭的时候吃了两个猪蹄......”

　　“猪蹄？”姜黎看李想已经站直身子，无声地收回刚要触到他脊背的手，“你不喜欢吧？”

　　李想扶着椅背重新坐下，人虽然没什么精神，可脸上还是笑着的，“人总是要改变的嘛。”

　　姜黎本想再说些什么，可随着“嗒”的一声响，饭煮好了。李想忙不迭把自己的碗口挡住：“吃不下......一口都吃不下......”
　　姜黎没说什么，只是把往自己的小碗里盛了一半，拿起筷子，打开那两道菜的保鲜盖，俯身皱着小巧的鼻子嗅了嗅，也不再问了：“很香嘛，手艺又进步了。以后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李想自然想起自己的那个新同桌，那个久别重逢的她，张张嘴，语气忐忑：“你真的觉得做我女朋友会很幸福？我这个人很无趣啊......”

　　姜黎却没有回答李想关于女朋友的那个问题，只是说：“要说无趣你哪里有我无趣。”

　　“什么啊，我知道的，他们只是不了解你......”虽然这么说，可李想也知道姜黎性子确实太过冷清，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可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在想什么会对什么感兴趣。
　　他无趣是因为自卑，因为无法融入人群，而姜黎......她不是无趣，她只是天性如此，

　　姜黎摇头，也不跟他争论，李想也早就习惯了她冷清的性子，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桌上的饭菜，可又不由想到那个满头火红色发丝的女孩。
　　他自己没有看到姜黎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上的那抹红。

　　吃完晚餐，把碗筷泡进洗碗池，李想走进书房，在书桌旁坐下，满面愁容地拿出了自己的课本，这种忧愁强烈到连跟那个小女孩久别重逢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几分。

　　无语地看了眼把自己整个人扔进旁边的摇摇椅里一晃一晃的姜黎李想不只羡慕，更是愁苦，甚至怀疑直接拒绝陈若男送自己出国留学是不是太冲动了。
　　这自然是玩笑。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很巧合地，那所学校的考点就在他报的魔都音乐学院的隔壁，当时抱着广撒网多捞鱼的心态，学校组织的考试他也去了......

　　“我最喜欢你家这把椅子了。”姜黎眯着眼，梦呓似地说。

　　李想抬头看了眼一直在椅子上晃啊晃的女孩直摇头，起身从自己房间里拿来一床被褥：“喜欢直接搬到你家啊，先侧身......”

　　“不用，我想他的时候过来就好了。”姜黎一眼往扶手边侧了侧，任由李想被子铺到她身下，却没接受他那个提议，只是看向李想身后那架许久未动的钢琴，“弹首天空之城吧，好久没听到了......”

　　姜黎像是完全忘掉了说要帮李想辅导模拟考试卷，李想也不催，只是依言打开琴盖，在钢琴前的琴凳上坐下。
　　谁让在学习上自己是弱势群体呢。

　　修长的手指轻拂黑白琴键，流水般的音符在琴键间流淌而出，连空气中都变得分外安静。

　　而等李想阖上琴盖时，姜黎却像是睡着了。看着半边身子躺在被子上，半边身子裹在被子里的女孩，李想有些气急败坏：“说好是来帮我改试卷的好不好。”

　　姜黎打了个哈欠，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我不是来蹭饭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时，她就无比安心。

　　“吃了我的饭就得给我辅导功课。”李想没什么底气地威胁着。

　　把琴凳搬到躺椅旁，卷子举到姜黎眼前，完全没把她当外人。

　　姜黎也没出被窝，只是扫了眼：“470。还不错，不过还是得加把劲。钢琴专业对文化课也有基本要求的。”

　　李想满脸无可奈何：“知道，所以才需要你啊。”

　　姜黎点头，脸上的笑却是连当年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二中时都没有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拍拍李想的头：“知道就好。”

　　看着认真翻阅着试卷的姜黎，李想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他心里是清楚的，自己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学习还能勉强跟上进度，姜黎是不可或缺的。

　　姜黎虽然对其他人都是冷冷清清，但对他却从来都是无比温暖。
　　“你看，这道题应该这样才对……”

　　时间接近凌晨，李想合上书本，姜黎伸了个懒腰，那床厚厚的被子自然滑落，露出她清瘦的身子：“我回家了。”

　　“我送你过去。”李想把试题本放回书包。

　　姜黎没拒绝，把写满批注的卷子还给李想，带着他来到对门。

　　咚……
　　门只响了一声就被打开，门里是徐阿姨。她不住地打着哈欠，明显是很困了。李想看了眼客厅，电视虽然哇哇叫着，可姜叔叔也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很辛苦吧小想？学到这么晚。”徐阿姨看着两人脸上的倦意，满是心疼。

　　李想忙不迭摆手：“不会......就是辛苦姜黎了。”

　　“没事，再辛苦也就这几天。”方叔叔听到门口的对话声，揉揉眼，从沙发上站起身。拍拍李想的肩，“叔叔阿姨从来不担心姜黎，就是小想你，有把握吗？”

　　“还行吧。”李想没什么自信。

　　“争点气啊你小子，就算是为你爸......”姜叔叔看着自己女儿骤然冷冽的眼神，下意识收住嘴，可还是忍不住絮叨，“这还没嫁出去呢......”

　　“好啦好啦，姜黎你洗漱下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徐阿姨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姜叔叔，“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可脸上分明也是带着笑的。

　　“叔叔阿姨，那我去休息了。”尽管两家已经足够熟悉，可李想还是无所适从。看姜黎已经离开，他跟徐阿姨姜叔叔打过招呼就落荒而逃。

　　洗漱完，躺在卧室小床上，李想想，自己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看着门只响了一声就打开的徐阿姨，等女儿睡下才肯睡的姜叔叔，李想自然想起自己爸爸妈妈。

　　那些悠远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各种场景光怪陆离不断切换。可到最后，画面却定格在了自己的新同桌——当年的小女孩身上。

　　李想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

　　六年前的李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一个公认的完美家庭，爸爸李允文是平安县教育局副局长，妈妈陈若男在辅导班做老师，家庭和睦，生活美满。

　　李允文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飞出穷山沟的金凤凰，他的家境已经不是穷苦所能形容的了。而他能到魔都上大学，全是靠着国家的助学贷款，靠着学校的奖学金，靠着乡里乡亲的你五块我十块的帮忙。

　　他是在魔都遇到陈若男的。
　　虽然双方家庭条件、成长环境天差地别，但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相爱了。陈老爷子自然看不上李允文这个穷小子，也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可陈若男脾气随老爷子，同样倔，同样犟。大学刚毕业那年，她放弃了魔都优渥的生活，跟着当时无钱也无势的李允文来到北国的这座小县城。

　　李允文后来发展得不错，仕途顺风顺水，但老丈人生意做得更大。
　　一直以来，老丈人不止自己不联系自己女儿，甚至不允许家里其他人联系小两口。
　　作为李允文来说，他拐走了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对老爷子是愧疚的。他也知道陈若男为他放弃了什么，心疼，可又无可奈何。

　　双方的紧张关系一直延续到李想出生那年。

　　那年，陈家老爷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从魔都来到平安县。
　　大概是隔代亲的缘故，当时还裹在襁褓里，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小家伙不但不怕陈老爷子，还伸出小手要去扯他的胡子。而在陈家一向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老爷子不但不恼，反而主动凑上前，让小家伙扯得更方便些，脸更是笑成了朵雏菊。

　　也就是那次以后，双方的关系虽然还是称不上多融洽，可多少有些联络了。

　　所以李允文一直说儿子是自己的福星。
　　出于愧疚，更是出于爱，李允文对这个家可谓尽心尽力。不管事情有多少，不管单位有多忙，他每天都准时接送李想上学放学，风雨无阻，家里的家务活更是一手包办，不让老婆孩子沾手半点。

　　同事喊他孩奴妻管严，他还笑着说自己就是的啊。
　　那时姜叔叔还经常调侃，说李想这小家伙要是随他老爸，自家闺女就有福了。

　　每逢周末李允文都要带着老婆孩子或爬山或郊游或练琴，生怕小县城的平淡日子让儿子无聊，让妻子后悔，他尽其所能让一家人的生活充实，让小家庭的日子幸福。

　　李想的钢琴天赋就是那时被发掘出来的。
　　他第一次接触钢琴这种乐器时就爱不释手，在这方面他也确实有天赋，别的小孩还在认“哆瑞咪发嗦啦西”时他已经可以完整地弹出那首《天空之城》了。

　　李允文和陈若男看他喜欢又有天赋自然支持，在那个身边人大多骑着自行车，路上稀稀拉拉行驶着快乐王子、桑塔纳的年头，李允文攒了一年多的工资，用可以换辆小汽车的钱给李想换了一架钢琴。

　　李允文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羽翼庇护着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
　　他那时候最喜欢跟同事们吹嘘自家孩子：“我们小想以后肯定是个音乐家。”
　　直到李想十一岁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