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78、第七十八章

　　早六点，李想睁开眼，强从床上爬起来，关掉灯，把电饭煲设好时间，留了张字条便出了门。

　　医院门刚打开，人群汹涌而入，李想挤在就诊台最前面。
　　这是他查到的最后一家医院了。

　　“你这人真是的，都跟你说过了我们是公立医院，我们有自己的流程，预约手术肯定是要实名制的。”小护士送走了排在李想后面的患者，看他呆呆站在就诊台旁还不离开，终究不忍，在纸上写下一个号码，“你打这个电话问问吧，虽然是私立医院，可条件是全市最好的，我们主任前段时间跳槽去了那边。就是费用不便宜。”

　　“谢谢，谢谢，只要条件好费用多少都没关系，谢谢，真的谢谢。”李想欣喜地接过字条，刚打算出去，就听到身后的小护士喊，“喂，虽然你是个渣男，可也不算渣到底，以后一定对女朋友好一点啊。”

　　“会的。”
　　李想怔了半晌，挥手说。

　　此时已经是中午。
　　医院条件确实都很好，医生也都是大医院过来的，就连护工都比公立医院温柔很多。

　　“就定在下周一吧。”李想把卡递给接待的护士，嘱咐道，“都要最好的。”

　　“您放心，我们的资源是鹭城最好的。”护士接过卡，在pos机上轻轻一刷，“先生，您还有其他卡吗？这张卡被银行拒绝交易了。”

　　“拒绝交易？”李想接过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能啊，我昨天还刷过的。”

　　“先生，不然您咨询下发卡行？”接待的护士职业素养极高，并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真诚地给他建议。

　　“不好意思，你稍等下。”李想隐约有了某个猜测，但不能确信。他躲到楼梯口边缘，拨通了陈若男的电话。

　　“是我冻结的，李想，你不能视家人对你的所有付出都为理所应当。”陈若男坦然承认了，一阵难言的沉默中，她提出了她的条件，“在你去维也纳前这张卡不会解冻。当然，如果你能自力更生，我和你姥爷也没意见。”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李想有些愧疚。
　　不是因为被冻结的银行卡，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他让她们伤心了。

　　“小青菜、清炖排骨、红烧猪蹄……”方蔷打开食盒，长长出了口气，“李想，你都还记得。”

　　吃成晚餐的午餐是李想在外边打包的，从学校借了钱再赶到医院交了手术费用再赶回来，天都黑透了。

　　“手术已经预约好了，在下周一。”李想没答，烂泥似地瘫倒在沙发上，声音越来越低，“你好好补身体，大小也是个手术……”

　　“你肯定觉得我很自私吧。这件事跟你本就没关系，我却把你生生扯进来，让你生生丢掉……”静静看着沙发上发出轻微呼吸声的李想，看着他耷拉的眉眼，疲倦的面容，止不住地想，“可谁让你当初许下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诺呢？”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方蔷静静看了会李想手机上的来电提醒，摁下了挂断键。

　　李想，这件事后，我们便算两清。

　　……

　　医院手术室等待区。

　　“决定了吗？”
　　看着前方的女孩一个个进入手术室，李想轻声问。

　　方蔷神情略显狰狞：“我不会让这个孩子毁了我的人生。”

　　“放心，不会的。”李想揉了揉方蔷的脑袋，让她颤抖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我保证。”

　　“李蔷请到13号手术室，李蔷请到13号手术室。”

　　“叫你呢，李蔷。”李想拍了拍方蔷的手背。

　　“李蔷……”听着等候区的播报声，方蔷自己也忍不住失笑出声，仿若心中的阴郁也被吹散些许。低头看着李想的手，苍白、瘦削，像冬日的根根竹节，她反手握住他，“我有些紧张。”

　　“没事的，我查过的，这家医院的医生很厉害的，帮你做手术的医生更厉害。”他扶着她站起身，把她交给护士，“只是个小手术，一会儿就好，我就在外边等着你。”

　　“你在外边眯一会吧，都有熊猫眼了。”在手术室门口站住，方蔷回过头，“这两天，你也辛苦了。”

　　“只是个小手术而已，没什么的，一定没什么的。”
　　看着方蔷走进手术室，李想像只焦躁的公熊般在医院走廊里走来走去。
　　其实他心中满是忐忑，只是不能在方蔷面前表露出来。

　　李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在他的感知里，简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明明只隔着薄薄一扇门，可他却感觉他们像是被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打开手机，他看见姜黎的未接来电，看时间已经是昨晚了。本来想等回到家再回过去，可想了想，还是不等了。
　　也能缓解些紧张。

　　“嘟……”对面马上接通，声音难得急切，“你没事吧，昨天阿姨说你又不去维也纳了，让我打电话劝劝你，可你没接。是心情不好吗？”

　　“嗯。”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何止是心情不好，他甚至想毁灭一切。

　　“出了什么事？”姜黎还是姜黎，只听他吞吐的语气她便明了一切，“是方蔷？”

　　李想无言。

　　姜黎没再问。

　　“李想，阿姨让我劝你，可我反而觉得其实你不出国也很好。快一万公里的距离，太遥远了。”姜黎的声音有些低，甚至带着些不安，“我看过去那边的机票，要飞好久好久。而且医生也不是什么高收入群体，就算工作了，每月的工资还不一定够我去看你一次。”

　　“你当初怎么没说呢？”

　　“因为当时你想去啊，而且大家都觉得这对你是件很好的事情。”

　　“你不这么想？”

　　“我有些矛盾。”姜黎的声音里透着困惑，显然这种困惑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极少的情绪，“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可又忍不住想，那么远的异国他乡，你也会孤单吧。”

　　挂断电话，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顺利吗？”李想接过被护士扶着的方蔷，搀着她缓步走向病房。

　　方蔷终于止住沉默，迷蒙的眼里全是迷离。
　　“李想，我以后可能很难生孩子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感觉身体有什么问题？”李想声音急切，“我找医生过来。”

　　“我？我能有什么问题？”方蔷拉住转过身想去找医生的李想，“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是说我不能生孩子了！”

　　“这有什么啊，不生就不生呗。”李想怔了一下，说。

　　“这有什么？”方蔷声调渐高，“谁会娶一个不能生育的人？”

　　“方蔷，我想两个人是因为相互喜欢，想要永远在一起，才会结婚生子，并不是为了结婚生子，所以在一起。”
　　李想认真思考过后，这样回答。
　　“有孩子当然很好，可没有也没什么的。我相信人们是因为爱，所以想有个孩子。不是因为有孩子，所以爱。”

　　“这是你的想法，代表不了别人。”方蔷拉过床头的果篮，剥开一根香蕉，“说得信誓旦旦的，难道你娶我？”

　　“我……”李想刚想张口，方蔷直接打断了他，“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医生很厉害，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感觉浑身轻松，所以想逗逗你。”

　　“这是黑店吧！”说着说着方蔷忽然指着夹在床头的缴费单，像只炸毛的野猫，站起身，怒放冲冠，“还有你，你想我在这住多久啊？还一周，一天我都待不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看情况定。”知道她在玩笑，李想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方蔷，“只要你恢复得好，我们今天出院都行。”

　　姜黎几口把苹果吞下肚，站起身，拍拍手，直接在房间里翻了两个跟头，在目瞪口呆的李想身前站定：“我好得很，好到我感觉我现在能一拳打哭一个你。”

　　“方蔷！”李想脸色铁青，他把方蔷拎回床上，把床位的被子盖她身上，“你能不能爱惜一些自己？”

　　“你很看不起我吧？”方蔷被他突然的暴怒吓到了，记忆中的他或怯懦，或阴郁，或怯懦……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方蔷紧紧攥着被角，终于无法再掩饰：“当初那样对你，受到伤害又来找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方蔷。”李想轻轻摩挲着没什么血色的右手，“不管你信不信。”

　　李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你又怎么会看不起我。
　　可是我自己看不起自己啊。
　　是我的自卑，让我无法坦然面对你。

　　“好啦好啦，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先睡一觉，睡醒我们就回去好不好。”李想看着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的方蔷，站起身，“我现在就去跟医生商量出院的事情。”

　　“你也睡一觉会吧，这几天你也够辛苦了。”方蔷终于放下被角，午日的阳光洒落在她头发上，漆黑的发丝被晕染上一层红，“其他的等睡醒再说。”

　　“我没事，我一点都不累。”

　　“李想，我现在很累，不想跟你争论。”

　　“好吧。”

　　片刻后，看着说着自己一点都不累的李想枕在床边，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方蔷凑上前，轻轻地，轻轻地吻上了李想的唇。